初秋的阳光透过教室洁净的玻璃窗，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和少年人特有的、混合着洗衣粉清香的气息。
苏晚霞端坐在靠窗的位置，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迎着光努力生长的小白杨。
笔尖在草稿纸上流畅地滑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正在演算一道复杂的物理题。
她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近乎透明，长而密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那双通常沉静如水的眸子。
偶尔有同学过来低声请教问题，她会立刻抬起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暖意的微笑，然后用清晰而耐心的语调解答，直到对方恍然点头，感激地道谢离开。
她是高一（三）班的苏晚霞，老师眼中无可挑剔的优等生，同学心里乐于助人却又有些距离感的“完美女神”。
然而，无人知晓，这完美的表象之下，是几乎难以支撑的虚弱。
持续的、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的脸色透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像久未见光的细瓷。
课间操时，偶尔的眩晕会让她不得不悄悄扶住墙壁，缓上几秒。
就像此刻，下午放学的钟声还未敲响，一阵强烈的空腹感便如同潮水般袭来，胃部传来隐隐的、熟悉的抽搐。
她下意识地并拢双腿，微微收紧小腹，试图压下那不合时宜的“抗议”。
讲台上，数学老师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幕，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尖锐的痛感让她暂时驱散了脑海中的晕眩，强迫自己的视线重新聚焦在黑板上那些扭曲的符号上。
不能倒下，也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
这是她仅存的骄傲和铠甲。
前排两个女生头碰着头，兴奋地小声交流着周末去新开商圈逛街的见闻，某个快时尚品牌出了联名款，某个网红奶茶店排了多长的队。
后排的男生则约着放学后去体育馆打篮球，争论着哪个NBA球星的新赛季表现更炸裂。
那些关于流行、关于娱乐、关于运动的话题，像另一个世界的声响，模糊地传进苏晚霞的耳朵里。
她听不懂那些品牌的名字，也对明星球队的胜负毫无概念。
她的世界，被生存和学习这两件事塞得满满当当，没有任何空隙可以容纳这些轻松的、属于普通高中生的喧嚣。
她只是更深地埋下头，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的课本上。
只有在这里，在知识和公式构筑的世界里，她才能找到一丝确定感和掌控感，那是她唯一熟悉、也唯一能够把握的领域。
终于，放学铃响彻校园。苏晚霞暗暗松了口气，有气无力地收拾好书包，随着人流走出教室，朝着校门口相反的方向走去——那里有更便宜的菜市场。
然而逛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便宜实惠的打折菜，便放弃了加菜的想法。
回家的路并不远，但那套父亲租来的、老旧公寓里的小小单间，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临时的栖身之所。
推开门，一股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客厅的小桌上，摆着一张泛黄的合影，照片上的父母笑容灿烂，那时的她，被幸福紧紧包裹着。
中考时，她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考入市一中，然而父亲却因为生意失败欠下巨额债务，母亲在和父亲离婚后也不知所踪，父亲为了偿还债务，远走他乡打工，只在每个月固定日子汇来一笔微薄得可怜的生活费。
眼眶有些发酸，她迅速别开脸，径直走进了狭小但整洁的厨房。
晚餐是一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挂面。滚开的水里，下了唯一的一小把挂面，碗底只预先滴了两三滴酱油和一点点油星。
她沉默地坐在小桌前，看着寡淡的面条，深吸一口气，然后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
面条滑过喉咙，只有淡淡的咸味和面粉本身的味道，勉强填充着胃部的空虚。
吃完面，甚至连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她仔细地洗好碗筷，然后回到书桌前，摊开作业本。
学习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能看得见的未来。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专注而苍白的侧脸。
然而，生活的窘迫并不会因为她的努力和隐忍而减少分毫。
晚上，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小屋的寂静。门外站着的是面色严肃的房东。
“晚霞啊，跟你说个事。”房东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下个月开始，房租要涨两百块。这周边的房价都上去了，我也没办法。”
苏晚霞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本就苍白的脸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像纸一样白。
两百块……对于捉襟见肘的她来说，无异于一笔巨款。
父亲寄来的生活费，在支付了原有的房租、水电和最基本的学习用品开销后，本就所剩无几，连保证每天能吃上一个鸡蛋都成了奢望，再涨房租……她连维持最基本的温饱都将成为问题。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或许是想恳求，或许是想解释，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只是低着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应了一句：“……知道了，阿姨。”
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苏晚霞缓缓滑坐到地上，巨大的无助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明明她已经将消费压缩到了极致，到了几乎每顿只吃清汤挂面的程度，其他不需要的一概不买，结果却仍是捉襟见肘...
她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微微颤抖着，却发不出一点哭声。
眼泪是奢侈的，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桌面上那张全家福上。
照片里母亲温柔的笑容，此刻却像一根针，刺得她心脏细细密密地疼。
“妈……”她哽咽着，对着冰冷的照片低语，“我该怎么办……”
空荡的房间里，只有窗外路过的车声，作为无声的回答。
那一晚，苏晚霞在冰冷的单人床上辗转反侧。
最终，在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她下定了决心。
明天放学后，必须去找一份兼职。无论多难，无论多累。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唯一微弱的光，支撑着她，迎来了灰蒙蒙的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