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工休息室里,苏晚霞,不,此刻这个身份还未命名,她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她竟然对着老板吼了“你瞅啥”!巨大的懊悔和羞耻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脸颊烫得像是要烧起来,连那层厚重的粉底都盖不住。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顶着一头扎眼黄毛、画着夸张烟熏妆的陌生女孩,只觉得无比荒谬。这身打扮非但没有给她带来勇气,反而像一层沉重别扭的戏服,让她无所适从。高跟鞋崴脚的感觉还在,脖子上的choker也箍得她有些呼吸不畅。
现在怎么办?出去道歉?还是干脆逃跑?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几乎要拔下假发夺门而出时,帘子又被掀开了一条缝。这次是老板娘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哭笑不得的表情:“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真行,把你叔吓得够呛,这会儿还在前台念叨呢。”
“对、对不起!阿姨,我不是故意的!”苏晚霞慌忙转身,又是鞠躬又是道歉,差点因为高跟鞋失去平衡,“我……我就是刚才在练习,没注意是老板进来了……”
老板娘看她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摆摆手:“行了行了,没事儿!他那个人就是胆子小。你这不练得挺好嘛,看,效果立竿见影,连老板都镇住了。”她走进来,帮苏晚霞整理了一下歪掉的假发和衣领,语气缓和下来,“别紧张,第一次都这样。走吧,出去熟悉一下环境,我教你做奶茶。”
苏晚霞忐忑不安地跟着老板娘走出休息室。每走一步,高跟鞋都发出“叩叩”的声响,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突兀。柜台后面,另一个穿着制服的女孩——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正好奇地打量着她,目光在她黄色的假发和浓重的妆容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转向老板娘:“梅姐,这就是新来的?”
“对,”老板娘梅姐笑着点头,然后很自然地侧过身,对苏晚霞说,“对了,小姑娘,现在你这副打扮,用真名也不太方便,要是被人认出来就不好了,嗯...要不你起个假名如何?”
苏晚霞的心猛地一跳。假名?这意味着她要将“苏晚霞”彻底隐藏起来。一丝抗拒掠过心头,但想到可能被同学认出的风险,想到自己这身格格不入的打扮,她立刻意识到这是必要的伪装。必须有一个代号,将学校的她和这里的她彻底分开。
叫什么好?她的真名,苏晚霞。晚霞……夏天傍晚的霞光。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既然“晚霞”是属于白天的、属于“苏晚霞”的光彩,那么夜晚的、反过来的她,或许就是……
她几乎没有犹豫,抬起头,用尽量显得平静自然的语气说:“就叫……夏晚。夏天的夏,夜晚的晚。” 这个名字,仿佛是从她本名中剥离出的一个影子,带着一丝孤寂,也暗含着她对现状的隐喻——她正从阳光下的“苏晚霞”,走入一个需要伪装的黑夜。
“夏晚?”梅姐念了一遍,点点头,“嗯,挺好记的,听起来也挺稳重,有点味道。”她显然对这个名字很满意,觉得符合她给苏晚霞打造的“成熟”形象。她转向林小美,“小美,这是夏晚,新来的,以后你们就是同事了。”
林小美眨了眨眼,笑着对苏晚霞说:“你好啊,你这造型……挺酷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几分探究。
“你、你好……叫我夏晚就好。”苏晚霞,不,此刻起在奶茶店她就是夏晚了,她下意识地想用自己原本细软的声音打招呼,但立刻想起梅姐的嘱咐,连忙清了清嗓子,试图压低声音,让语调显得平淡些。
林小美似乎觉得这新同事的造型和略显拘谨的问候方式有种微妙的反差,但还是笑了笑:“这名字跟你这身挺配的。”
苏晚霞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低下头。夏晚。她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这个新名字。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戴上了一个无形的面具,既有隐秘的不安,也有一丝挣脱束缚的微妙解脱感。
接下来的时间,梅姐开始耐心教导她奶茶店的基本工作。如何识别不同的茶底,糖度和冰量的标准,各种配料的分量,以及操作封口机、收银机等设备。苏晚霞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梅姐说的每一个步骤牢牢记在心里。学霸的理解力和记忆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她学得很快,虽然动作还带着生涩,但几乎没有出错。
期间,有零星的客人进来。每当门铃响起,苏晚霞的心都会揪一下,赶紧低下头,假装忙碌地擦拭着已经光洁如新的台面,或者摆弄着根本不需要整理的吸管盒。她不敢与客人们对视,生怕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讶、鄙夷或是任何让她难堪的情绪。
梅姐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主动承担了大部分与客人交流的工作,只是让她在旁边看着,偶尔递个杯子、加个料。苏晚霞感激梅姐的体贴,但也更加懊恼自己的没用。她可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当摆设的。
傍晚时分,客流量渐渐大了起来。梅姐和小美都有些忙不过来。这时,一位穿着花衬衫、嚼着口香糖的年轻男顾客点完单后,靠在柜台边,目光毫不掩饰地在苏晚霞身上扫来扫去,拖长了调子问:“哟,新来的妹子?造型挺辣啊,下班后哥带你去玩如何?”
轻佻的语气和毫不避讳的打量让苏晚霞瞬间绷紧了身体,一股恶心和恐惧感涌上心头。她紧紧攥着手中的抹布,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就在她不知所措时,梅姐一边手脚利落地给前面的顾客找零,一边头也不抬地扬声道:“先生,您的奶茶好了,麻烦旁边取一下,别堵着通道,后面客人还等着呢!”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干脆。
那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被这么直接地打断,有点没趣地摸了摸鼻子,但还是赖着不走,眼睛仍瞟向苏晚霞:“急什么嘛老板娘,聊两句呗。小妹,微信号给一个?”
梅姐这时才抬起头,脸上没什么笑容,但也不算凶,只是非常平静地看着那个男人,语气淡然却带着分量:“先生,我们店员是来工作的,不提供额外服务。您要是对奶茶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可以跟我提。要是没有,请别打扰员工正常工作,谢谢合作。” 她说完,目光扫向男人身后排队的人,意思很明显。
男人脸上有点挂不住,但梅姐的话在情在理,挑不出错处,后面等待的顾客也开始用不耐烦的眼神看他。他讪讪地“切”了一声,拿起奶茶,嘟囔着“装什么清高”,灰溜溜地走了。
梅姐这才转过身,趁着空隙对苏晚霞低声快速说道:“看见没?对这种心思不正的,不能怯,也不能真跟他吵。得用规矩和场面话堵他的嘴,让他自个儿觉得没趣。真要遇到胡搅蛮缠的……” 梅姐顿了顿,下巴微扬,眼神里透出点见过风浪的笃定,“那你再把我教你的‘你瞅啥’拿出来,声音大点,让店里其他人都听见,占住理,反而能吓退他。记住,咱们是开门做生意的,尽量不起冲突,但也不能任人拿捏。”
苏晚霞惊魂未定地点点头,心里对梅姐的佩服又多了几分。原来“凶”不只是表情和语气,更是一种分寸和底气。梅姐的处理方式,既保护了她,又避免了直接的冲突,维护了店里的秩序。
傍晚六点多,午高峰和下午茶高峰过去,店里迎来了短暂的清净。忙碌了几个小时,苏晚霞的胃早已开始隐隐作痛,空瘪的胃袋像是在无声地抗议。她偷偷看了一眼正在核对库存的梅姐,又瞥向操作台下那些装满各种配料的盒子。
林小美显然熟悉这个节奏,她利落地拿出一个小号纸碗,麻利地舀了几勺煮得软糯的黑糖珍珠,又加了些仙草冻和红豆,最后浇上一圈炼乳,递到苏晚霞面前,压低声音说:“夏晚,快,趁现在没人,垫垫肚子。梅姐默许的,别让她看见你吃相就行。”
苏晚霞愣了一下,看着碗里那些本是用来做奶茶配料的食物,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感激。这算不上正经饭菜,没有油盐,只有甜腻,但对于饥肠辘辘的她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她接过碗,低声道谢,然后迅速转身背对着门口,用勺子飞快地将食物送进嘴里。
甜腻的滋味在口中化开,高糖分迅速提供着能量,暂时压下了那磨人的饥饿感。她吃得很快,几乎不敢咀嚼,生怕发出声音被可能的顾客听见。
当她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那副“社会姐”的淡漠表情,仿佛刚才那个狼狈吞咽的女孩从未存在过。只有胃里那点甜腻的、并不健康的食物带来的短暂饱腹感,提醒着她这顿“晚餐”的存在。
林小美冲她眨眨眼,意思是“搞定”。苏晚霞微微点头,心里对这份来自同事的、心照不宣的照顾,又多了一丝暖意。这顿偷偷摸摸的“珍珠仙草餐”,成了她打工夜晚一个不成文的惯例,也是支撑她熬到下班的重要能量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