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下班的时间到了。
苏晚霞暗自松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脚步正准备回休息室换回自己的校服,以为终于能摆脱这身别扭的行头。
然而,老板娘梅姐却拦住了她,手里拿着的不再是她那身熟悉的校服,而是一件黑色铆钉皮衣和一条看起来比店里制服裙还要短一截的黑色皮质短裙。
“小夏,等等。”梅姐的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实在劲儿,“店里的制服是不能穿回家的,这是规矩。来,换上这个。”她把皮衣和短裙递过来。
苏晚霞看着那条短得有些过分的皮裙,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梅姐,这……我穿自己的衣服回去就行。”她指了指休息室,她的校服裤和外套还在里面。
梅姐却摇了摇头,一副“你这孩子想得太简单”的表情:“你那身校服一穿,谁看不出你是个学生娃?从我这店里出去,万一被哪个有心人瞧见了,转头就去举报,说我让未成年穿成这样打工,那我这店还要不要开了?做戏得做全套!”她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几分告诫。
“听我的,换上这个,比你那身学生样安全得多。没人会把一个穿成这样的姑娘跟高中生联系起来。”
苏晚霞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看着那条皮质短裙,感觉比店里的制服裙还要沉重。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她所能接受的“成熟”范畴,近乎于一种她无法认同的“不良”标志。
羞耻感和抗拒感强烈地涌上心头。
梅姐看出她的震惊和犹豫,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坚定:“丫头,我知道你难受。但路是你自己选的,这份工你想不想干?想干,就得按能保住这份工的法子来。是暂时别扭这一路要紧,还是明天就没活干了要紧?你自己掂量。”
“想干……”这两个字几乎是从苏晚霞牙缝里挤出来的。
失去工作的恐惧,最终压倒了个人的羞耻感。
她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件沉甸甸的皮衣和那条触感冰凉的短裙。
她回到狭小的休息室,反锁上门。
先是艰难地脱下了店里的制服,换上了那条黑色皮短裙。
裙子短得让她极度没有安全感,她不停地往下拉扯,却无法改变其长度。
接着,她套上那件带着铆钉、风格凌厉的皮衣。
皮衣的硬挺质感将她包裹,与短裙一起,构成了一种更具冲击力和叛逆气息的形象。
最后,她将自己的校服裤仔细叠好,塞进塑料袋最底下,仿佛藏起一个巨大的秘密。
当她再次从休息室走出来时,梅姐看着她——修身皮衣、极短皮裙、黑色丝袜(未换)、浓妆黄发、厚底高跟——活脱脱一个不好惹的“社会姐”形象。
梅姐满意地点点头:“嗯,这样就像样多了,绝对没人能看出来。记住,明天化好妆,把这身穿好了再过来,妆要是化不好我明天再给你修修。”
苏晚霞,不,是夏晚,拎着装着自己“苏晚霞”身份的塑料袋,感觉手里的袋子有千斤重。
她推开奶茶店的门,踏入了夜色。
夜晚的空气微凉,只穿了一条黑丝的大腿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身打扮走在家附近的街道上,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
她死死低着头,用皮衣的领子半遮着脸,脚步又快又急,只想尽快逃离所有人的视线。
路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她身上,充满了惊讶、审视,甚至轻蔑。
她听到隐约的议论“现在的小太妹真是……”“穿成这样……”每一个音节都让她脸颊滚烫,幸亏有浓妆遮掩。
这段熟悉的路变得无比煎熬,她紧紧攥着装有校服的袋子,那是她与正常世界唯一的联系,是她还能变回苏晚霞的证明。

直到冲进熟悉的单元门,踏上通往家门的楼梯,她的心跳才稍微平复。
用颤抖的手打开门,反手锁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才终于敢大口呼吸。
安全了。
黑暗中,她没有立刻开灯。
而是摸索着,首先脱掉了那件束缚着她的铆钉皮衣,然后是那条让她无比难堪的皮短裙,接着是丝袜,最后是那顶让她头皮不适的黄色假发。
所有属于“夏晚”的物件都被胡乱扔在地上。她踢掉鞋子,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才感觉重新触碰到了真实的自己。
她摸索着打开洗手间的灯。
刺目的白光下,镜子里映出她只穿着简单T恤和内衣、头发凌乱、脸上却还顶着那个夸张妆容的形象。
一半是她熟悉的自己,一半是那个陌生的“夏晚”,诡异而又割裂。
她拿起卸妆棉,默默地、用力地擦拭起来。
一下,两下……黑色的眼影、粉底、口红被抹去,露出底下原本白皙却缺乏血色的皮肤。
厚重的色彩在卸妆棉上晕开,像抹去了一幅不属于她的油画。
随着妆容褪去,镜子里那张属于“苏晚霞”的、带着稚气和疲惫的清秀脸庞,渐渐清晰起来。
沉默地洗完脸,用清水拍打皮肤,感受着那份终于能自由呼吸的清爽,换回了她自己柔软的旧睡衣。
直到这时,她才感到一阵排山倒海般的疲惫席卷而来,不仅是身体的劳累,更是精神上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突然松弛后的虚脱。
但她还不能休息。
她走到小桌前,盯着镜子里素面朝天的自己,看了很久。
卸下“夏晚”的油彩后,那张属于苏晚霞的脸苍白、干净,却也写满了疲惫和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然而,她不能休息。
梅姐的话言犹在耳——“以后每天自己化好妆再过来”。
她走到小桌前,打开了那个梅姐给的、略显廉价的化妆盒。
里面琳琅满目,粉底液、眼影盘、眉笔、眼线笔、睫毛膏、腮红、口红……一堆她连名字都叫不全的东西,像一堆陌生的工具,散发着化学品的混合香气。
她拿出手机,深吸一口气,在搜索框里输入:“烟熏妆教程”。
屏幕上立刻跳出一个妆容夸张、步骤繁复的视频。
视频里的女孩手法熟练,一边化一边用轻快的语调讲解:“宝宝们,首先呢,我们要用一个滋润的妆前乳打底,让底妆更服帖哦……”
妆前乳?苏晚霞看了看化妆盒,没有这个东西。
她跳过这一步,直接拿起了那瓶明显色号过白的粉底液。
她学着视频里的样子,笨拙地挤了一坨在手背上,然后用指尖蘸取,胡乱地往脸上抹。
粉底液黏腻厚重,她根本抹不匀,脸上东一块西一块,像刷了一层劣质的白漆,连眉毛都沾上了。
她皱着眉,拿起一块粉扑(她猜那是干这个用的),试图拍开,结果反而让粉底结成了更明显的块状。
她有些气馁,但还是抽了张纸巾,狠狠地把脸上的失败作品擦掉,冰凉湿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
第二次尝试,她学乖了,只挤了一点点粉底液。
这次稍微好一点,虽然依旧不够均匀,但至少没那么夸张了。
她看着镜子里那张瞬间失去血色、假白假白的脸,感觉异常怪异。
接下来是眼影。
教程里说要用“大地色系”打底,然后用“深棕色”在眼尾晕染。
她打开眼影盘,对着那一格格颜色发愁,勉强辨认出几个看似接近的颜色。
她用附带的小刷子蘸取眼影,手却不受控制地发抖。一下手,颜色就重了,在眼皮上糊开一大片。
她试图用另一把干净的刷子去晕染,结果越晕范围越大,原本应该深邃的眼神,变得像被人打了两拳一样乌青。
眼线更是灾难。
她颤颤巍巍地拿着那支极细的眼线液笔,想要沿着睫毛根部画一条平滑的线。
笔尖刚碰到眼皮,就因为紧张而猛地一抖,一条歪歪扭扭、断断续续的黑线出现在眼皮上,活像一条丑陋的虫子。
她屏住呼吸,想修补一下,结果越描越黑,越描越粗。
画另一只眼睛时更是惨不忍睹,两只眼睛完全不对称,一高一低,一粗一细。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眼妆脏乱、面目全非的自己,一股烦躁和无力感涌上心头。这简直比解一道复杂的物理题难上一百倍!
睫毛膏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小心翼翼地刷着,却还是不小心蹭到了上眼皮,留下一条黑印。
涂口红时,手一滑,颜色涂到了嘴唇外面,像个小丑。
一次又一次,她对着镜子,重复着涂抹、审视、懊恼、擦掉的过程。
卸妆棉用了一张又一张,垃圾桶里很快堆满了沾染着各种颜色的棉片。
她的脸颊因为反复的擦拭和化学品的刺激,开始泛红、刺痛。
眼睛也因为多次涂抹和卸妆,感到干涩酸痛。
寂静的深夜里,只有卸妆棉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和她偶尔控制不住发出的一声沮丧的叹息。
台灯的光晕笼罩着她单薄而倔强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之后,她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她不再急着往脸上涂抹,而是更仔细地观察视频里的手法,注意刷子蘸取粉量的多少,下笔的力度和角度。
当窗外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时,她终于完成了一个……勉强能看的妆容。
粉底依旧不算完美,但至少均匀了许多;眼影虽然不够精致,但大致有了烟熏的轮廓;眼线虽然不够流畅,但总算没有画歪;嘴唇的颜色也老实地待在了该在的地方。
镜子里的人,虽然依旧顶着夸张的、不属于她年龄的妆容,但至少,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恐怖和滑稽了。
这离梅姐那种“不好惹”的效果还差得远,但对她来说,已是熬夜奋战后来之不易的“成功”。
她看着镜子里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夏晚”,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她默默地收拾好狼藉的桌面,将化妆品仔细收好。
然后,她定好闹钟,和衣躺倒在床上。
在陷入短暂的睡眠之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是:明天晚上,还要继续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