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尖锐的闹铃声将苏晚霞从短暂的浅眠中拽出。她几乎是弹坐起来,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昨晚练习化妆到后半夜,只睡了四个小时左右,强烈的困意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意识。
她挣扎着爬下床,用冷水狠狠扑脸,刺骨的冰凉暂时驱散了睡意。镜子里,那张脸苍白憔悴,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她熟练地开始准备早餐——依旧是清水煮挂面,这次她奢侈地敲了一个鸡蛋进去,又切了几丝昨晚剩下的萝卜。早餐必须要吃好,这样才能应付整个上午的课程。
匆匆吃完简单的早餐,仔细地洗漱,换上那身洗得发白却依旧整洁的校服,背上略有沉重的书包,走出家门。
白天的校园生活,仿佛是按下了重复键。她是老师眼中那个思维敏捷、答题精准的优等生,是同学心中那个有问必答、却从不主动与人深交的“苏女神”。她将自己沉浸在公式、单词和课文里,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汲取着知识。只有在这种全身心的投入中,她才能暂时忘记夜晚的“夏晚”,忘记生活的窘迫,获得片刻的喘息。
然而,身体的疲惫是骗不了人的。课间十分钟,她不再有力气预习或复习,常常是刚趴到桌子上,就立刻陷入短暂的昏睡,直到上课铃响起才被惊醒,眼底带着无法掩饰的倦怠。
中午放学的铃声对她而言,是一场小小的考验。她会刻意拖延片刻,等到教室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才独自走向食堂。
食堂里人声鼎沸,饭菜的香气混合着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这股香气里,尤其以红烧肉、炸鸡排这类荤菜的味道最为霸道,直往鼻子里钻,勾得她空瘪的胃袋一阵痉挛。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同学们三五成群,围坐在餐桌旁,餐盘里盛着各式各样的菜肴。油光红亮的红烧肉、金黄酥脆的炸鸡排、酱汁浓郁的狮子头……那些她几乎已经记不起味道的肉食,此刻就明晃晃地摆在别人的盘子里。她能清晰地看到同学咀嚼时满足的表情,听到筷子碰撞餐盘时发出的、属于丰盛食物的声响。
苏晚霞低着头,快步穿过喧闹的人群,鼻腔里充斥着诱人的肉香,胃里的空虚感变得更加尖锐。她径直走向打饭窗口,甚至不需要看菜单,直接对打饭的阿姨小声说:“阿姨,一份米饭,再加……一勺炒白菜。” 炒白菜是食堂里最便宜的素菜,几乎看不到油星。
阿姨舀了一勺米饭,又舀了一勺看起来油水不多的炒白菜,扣在她的餐盘里。“就这些?够吃吗孩子?” 阿姨随口问了一句。
苏晚霞的脸微微发热,赶紧点头:“够的,谢谢阿姨。” 她飞快地刷了饭卡,看着屏幕上扣除的微小金额,心里才踏实了一点,但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瞟向旁边窗口里那些色泽诱人的荤菜。
她端着那份只有孤零零一种素菜的午饭,寻找着座位。她尽量想找一个偏僻的角落。但食堂里人满为患,她最终只能在一个大长桌的末端坐下,旁边和对面都坐着其他班级的同学,他们的餐盘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荤腥。
她小口小口地、极其迅速地吃着寡淡的炒白菜和米饭,味同嚼蜡。

邻座男生餐盘里那块啃了一半的、酱汁浓郁的大排,几乎占据了她的全部视线。她能想象出那肉质的纤维感和浓郁的酱香在口中爆开的感觉,口腔里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唾液,她不得不更用力地吞咽着干巴巴的米饭,才能压下那股强烈的渴望。每一口别人的肉香飘过来,都像是一种无声的折磨。
她听到邻座女生笑着说:“今天鸡块烧得不错哎!” 另一个回应:“是啊,我得多吃点,下午体育课消耗大。”
那些关于食物味道、关于分量的寻常对话,此刻像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每一句都像是在无声地提醒着她与他人的差距。她感觉脸颊发烫,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泛白。她不敢抬头与任何人对视,只能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进校服里,只希望快点吃完,快点离开这个让她如坐针毡的地方。
这顿午饭,对她来说根本不是享受,而是一场漫长的、公开的刑罚。食物的味道她几乎尝不出来,唯一的念头就是:快点吃完。
狼吞虎咽地解决掉餐盘里的所有食物,她几乎是逃离了食堂。回到空无一人的教室,她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一些。
放学铃声像是某种信号,将苏晚霞从“完美女神”的状态中释放出来,却又立刻将她推入另一个需要高度紧张的剧本。她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结伴去小吃街或操场,而是独自背着书包,快步走向那间租来的小屋。
推开家门,屋内熟悉的清冷气息包裹了她。她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常常会先这样静静地站上一两分钟,仿佛在完成一个从“苏晚霞”到“空白”的过渡仪式。
然后,她走向那个藏在角落的旧纸箱——那是“夏晚”的衣橱。变身的第一步,是换装。
她先脱下那身洗得发白的校服,仔细挂好。然后,拿出那条让她最为难堪的黑色皮质短裙和黑色丝袜穿上。裙子短得让她极度缺乏安全感,她总会不停地往下拉扯裙摆,尽管明知这只是徒劳。黑色丝袜很好的展示了她的腿部线条,却也让她更加羞耻。接着,是那件带着铆钉的黑色皮衣。皮质的触感硬挺而冰冷,穿上它,肩膀仿佛被无形的东西压住。最后,她换上那双穿着并不舒适的高跟鞋。
穿戴整齐后,她站在那面斑驳的穿衣镜前。镜中的少女,穿着皮衣短裙,身材轮廓被勾勒出来,但顶着一头凌乱的短发和一张素颜的脸,看起来不伦不类,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这个怪异的形象,更加强烈地提示她,下一步的必要性——化妆。
第二步,是精细且更具挑战性的化妆。 她打开那个廉价的化妆盒。
她挤出过白的粉底液,用指腹一点点在脸上拍开,试图掩盖她原本的苍白和疲惫,像是刷上一层没有生命力的白漆。
然后她用深色眼影大片晕染,仿佛要亲手抹去眼神里的清澈。画眼线时,她屏住呼吸,努力让线条挑起,营造凌厉感。这个过程充满反复,画歪了,擦掉重来。
最后,她涂上那只深莓红色的口红,鲜艳的颜色像给整个妆容盖上一个决绝的印章。
第三步,也是改变最彻底的一步,是戴上假发。 她拿起那顶质感粗糙的亮黄色假发,深吸一口气,像完成一个关键仪式般,将它仔细戴好,整理好刘海。
当一切完成,她再次看向镜子。那个清秀的苏晚霞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黄发、浓妆、衣着大胆的“夏晚”。强烈的陌生感和割裂感涌上心头。
她对着镜子,练习“凶狠”的眼神和压低的嗓音,完成最后的心理建设,然后才推开家门,踏入需要扮演“夏晚”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