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家的路上，苏晚霞，不，此刻她仍是“夏晚”，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尽管高跟鞋依旧让她的脚掌酸痛。
与昨天那种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窘迫相比，今晚回家的路，似乎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同。她依旧低着头，避免与路人对视，脚步也很快，但那种几乎要溢出来的羞耻感和恐慌，似乎被一种麻木的、带着疲惫的“习惯”冲淡了些许。
路人的目光依旧会扫过她这身扎眼的打扮，但她不再像昨天那样，觉得每一道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身上。她开始学会在心里筑起一道薄薄的屏障，将这些外界的审视隔绝开来。“他们看的是‘夏晚’，不是苏晚霞。”她默默地告诉自己，仿佛这样就能将真实的自己保护起来。
脚步踏在熟悉的人行道上，发出清脆的叩击声。这声音昨天还让她心惊胆战，今晚却仿佛成了“夏晚”这个身份的伴奏，提醒着她此刻扮演的角色。她甚至能分出一丝心神，去留意路边橱窗里模糊映出的、那个黄发浓妆的影子。虽然依旧陌生，但至少，不再像第一次看见时那样，让她产生强烈的排斥和眩晕感。
这是一种危险的适应。她知道。她在慢慢习惯这个伪装，甚至开始从中汲取一丝虚张声势的、用以抵御外界眼光的勇气。这让她感到一丝不安，却又无可奈何。
回到那间租来的小屋，反手锁上门。熟悉的清冷和寂静瞬间将她包裹。她靠在门板上，没有立刻开灯，在黑暗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脱下一件沉重而不合身的戏服，一种从角色中抽离出来的疲惫感席卷全身。
她没有先换下这身行头，而是径直走到那面斑驳的穿衣镜前，打开了洗手间的灯。刺目的白光下，镜中的“夏晚”清晰无比。她没有像昨天那样急于卸妆，而是静静地审视着这张脸。
老板娘梅姐下午帮她修改过的痕迹还在。眼影的范围确实更精致了些，眼线的尾巴也利落地上扬着。她凑近镜子，仔细看着梅姐示范过的晕染层次，回忆着那种轻柔的笔触和力道。
“熟能生巧。”梅姐的话在耳边响起。
她拿出自己的化妆包，没有先卸妆，而是像面对一道需要反复练习的习题一样，开始尝试在现有的妆容上进行调整。她用干净的刷子蘸取少量深色眼影，小心翼翼地叠加在眼尾，试图模仿梅姐教她的层次感。她拿出眼线笔，屏住呼吸，练习着如何能一笔画出平直上扬的线条，而不是颤抖的曲线。
这个过程比第一次化妆时从容了一些。不再是盲目的涂抹，而是有了明确的目标和模仿的范本。她失败了好几次，眼影晕染得太脏，眼线画得太粗，但她没有气馁，只是默默地用卸妆棉擦掉，然后重新开始。学霸的那种不服输和钻研的劲头，在这种奇怪的“技能”学习上，也悄然显现出来。
她不再仅仅是为了应付工作而化妆，而是开始真正地“学习”它，像攻克一个知识难点一样，试图理解和掌握其中的技巧。因为她知道，只有把这个“面具”做得更逼真、更牢固，她才能在奶茶店立足，才能保住这份赖以生存的工作。
练习了不知多久，直到眼睛因为反复卸妆而有些干涩发红，她才停了下来。看着镜中虽然依旧夸张、但比昨天顺眼了不少的妆容，她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扭曲的“成就感”。
她熟练地卸掉妆容，摘下假发，换回柔软的睡衣。当清水洗去所有油彩，镜中重新露出苏晚霞那张清秀却疲惫的脸时，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解脱，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恍惚。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是此刻素面朝天的苏晚霞，还是刚才那个在镜前认真练习化妆的“夏晚”？
她摇摇头，甩开这些纷乱的思绪。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还有作业要写，还有明天的课程要预习。
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下，她摊开课本。公式和文字是熟悉的领域，是她能够掌控的秩序。只有在这些知识的包围中，她才能暂时忘记白天的窘迫和夜晚的伪装，找到一丝内心的平静和确定感。
夜渐深。窗外万籁俱寂，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
第三天傍晚，当苏晚霞再次推开“转角奶茶店”的门时，风铃发出的清脆声响似乎不再那么刺耳。她依旧顶着那头扎眼的黄毛和浓重的妆容，但脚步比前两天沉稳了些许。
老板娘梅姐正站在柜台后指点林小美调制一款新品，闻声抬头，目光在苏晚霞身上停留了几秒，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小夏来啦？今天这妆，有点样子了。”她语气随意，却让苏晚霞心里微微一暖。
“嗯，梅姐。”苏晚霞低声应道，迅速换上制服，站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今天的工作似乎格外顺利。傍晚时分，迎来了一波小高峰。几个穿着附近中学校服的学生叽叽喳喳地涌了进来，围在柜台前，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要喝什么。
“我要杨枝甘露！”
“给我一杯珍珠奶茶，全糖！”
“哎呀，新品买一送一耶，我们拼单吧！”
年轻人活泼而略显嘈杂的声音瞬间充满了小店。梅姐正忙着接电话，林小美被另一个顾客缠着问东问西。苏晚霞深吸一口气，主动迎了上去。
“请问……要喝点什么？”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面对这么多双眼睛，还是有些紧张。
“姐姐，杨枝甘露还有吗？”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问道。
“有的。”苏晚霞看了一眼备料台，肯定地回答。
“那我要一杯！中杯，少冰。”
“好的，一杯中杯杨枝甘露，少冰。其他同学呢？”她一边在点单机上操作，一边看向其他人。
她的反应迅速，语气虽不热情，但干脆利落，恰好符合她这身打扮给人的“不爱啰嗦”的印象。学生们很快点好了单，她手脚麻利地开始制作，封口，找零，整个过程有条不紊。面对学生们偶尔的催促或更改要求，她也没有慌乱，只是简洁地回应“稍等”或“好的”。
梅姐接完电话，正好看到这一幕。她没有作声，只是在一旁静静观察着。她看到苏晚霞在忙碌中，会下意识地检查封口是否严实，会顺手擦拭操作台上溅出的水渍，会在找零时清晰地报出数额。这些细微之处，透露着一种超出她年龄的认真和可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