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晚”那句“请教学习”的建议下，新的一周，洛明轩似乎真的鼓起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课间，苏晚霞正低头演算着数学题，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椅背。
她回过头，看见洛明轩站在旁边，手里紧握着物理练习册，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脸颊上泛着明显的红晕，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苏、苏晚霞同学，”他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紧张，“这、这道关于电磁感应的题目，我有点不太明白……能、能麻烦你给我讲讲吗？”
苏晚霞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迅速浮现出那个练习过无数次的、温和而礼貌的“苏晚霞式”微笑。她接过练习册，目光扫过题目——一道对她而言并不算难的典型题。
“这道题啊，”她用清晰平缓的语调开始讲解，一边在草稿纸上画出示意图，一边留意着洛明轩的反应。他听得极其“专注”，身体僵硬，眼神死死盯着草稿纸，仿佛要将纸面看穿，但苏晚霞能感觉到，他的紧张远大于对知识的吸收。
她小心地把控着距离感，讲解条理清晰，语气友善却不过分热情，解答完便适可而止地停下，将练习册递还给他，微笑道：“大概就是这样，你再理解一下。”
“谢、谢谢！”洛明轩如蒙大赦，接过本子，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逃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刚坐下，同桌王川就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笑道：“哎哟喂！行啊你小子！什么时候开窍了？都敢主动去找苏女神搭讪了？”
洛明轩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番茄，支支吾吾地“嗯啊”了两声，把头埋进了臂弯里，却没像往常那样激烈反驳。这反应更坐实了王川的猜测，笑得更加意味深长。
周五晚上，网吧包厢内。刚结束一局游戏，洛明轩就迫不及待地摘下耳机，转向旁边的“夏晚”，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光彩，语气雀跃地汇报：
“对了夏晚姐！你的方法真的有用！”他眼睛亮晶晶的，“我……我昨天去问苏晚霞题目了！她真的给我讲了！讲得特别仔细，特别耐心！虽说太紧张了我根本没听懂……”
苏晚霞握着鼠标的手微微一顿，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忍不住吐槽：“可不是讲得仔细嘛！本尊亲自给你开小灶！合着老娘在学校费劲吧啦讲了半天，你压根没听懂，就跑来跟我这个‘军师’报喜了是吧？”
但看着洛明轩那纯粹由一点点进展就带来的、毫无杂质的开心笑容，像得到奖励的大型犬，她的那点无奈瞬间被一种奇异的柔软情绪取代，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然而，这份开心底下，却涌动着一股更深的、复杂的暗流——一种欺骗着毫无防备的对方的负罪感，以及一种自己和自己“争风吃醋”的荒诞感。
“是吗？那挺好的。”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平常一样淡然，带着一丝“姐姐”式的赞许，“继续保持。”
从那天起，苏晚霞的生活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精分”状态。
白天，她是学校里的“苏晚霞”。她需要维持着优等生的得体，在洛明轩前来请教时，既要给出恰到好处的帮助，又不能流露出超越同学界限的熟稔。
她看着他从最初的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到后来能稍微流畅地提出疑问，甚至偶尔会因为她的一句点拨而露出恍然大悟的、带着点崇拜的眼神。
她的心情也随之微妙地起伏，既享受这种悄然的靠近，又时刻警惕着不要暴露任何蛛丝马迹。
夜晚，在网吧或QQ上，她是“夏晚”。
她需要扮演好那个洞察世事、热心可靠的“军师”角色。
她听着洛明轩事无巨细地汇报他和“苏晚霞”的每一次微小互动——“她今天对我笑了！”“她讲题时头发滑下来的样子好好看……”——然后强忍着内心翻涌的复杂情绪，给出一些“多请教她擅长科目”、“主动分享学习资料”之类看似靠谱、实则让她自己都觉得好笑的建议。
在“夏晚”的一次次“远程指导”和“苏晚霞”一次次“无意中的帮助”下，洛明轩和“苏晚霞”的关系，果然如预期般悄然拉近。
他能越来越自然地和她讨论问题，成绩也在这种积极的互动下稳步提升，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苏晚霞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穿着校服、笑容完美的“苏晚霞”，又或是那个黄发浓妆、眼神疏离的“夏晚”，常常会感到一阵恍惚。
这两个身影在镜中交错、重叠，却又泾渭分明。她成功地用一只手推动了现实的发展，又用另一只手在虚拟世界收获着依赖与信任。
这场自己编排、自己参演、自己观看的镜中双人舞，舞步越来越娴熟，却也让她越来越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她不知道，那看似顺利的进展背后，那用谎言编织的舞台，又是否会有坍塌的那一天？
……
因为洛明轩对“夏晚姐”充满了感激，为了答谢她，他去奶茶店更勤快了。
有时只是买杯最便宜的柠檬水，坐在角落安静地写作业，偶尔抬眼看看那个忙碌的身影；有时会在客人不多的时段，主动帮忙把新到的沉重纸箱搬到后厨，或是拿起抹布擦拭空置的桌椅。
这一切都被一旁的林小美看在了眼里。
“晚姐——？”她拖长了尾音，带着戏谑，“瞧人家小轩同学，多勤快，干活比我还利索。这哪是来喝奶茶的呀，分明是来当‘义工’的嘛？”她刻意加重了“义工”两个字，眼神瞟向洛明轩的方向，意思再明显不过。
苏晚霞擦拭的动作一顿，头都没抬，直接甩过去一记凌厉的眼刀。
那眼神里带着“夏晚”式的警告和威胁，仿佛在说：“再多嘴一句，信不信我让你去后面刷一晚上奶茶桶？”
要是在之前，林小美肯定被这眼神吓得缩脖子了。
可如今，她早摸透了这位“社会你晚姐”是刀子嘴豆腐心，外冷内热。
她非但没怕，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凑得更近，用气音继续逗她：“哎哟，瞪我干嘛？被我说中心事啦？人家小轩同学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哦~”
苏晚霞脸颊微微发热，幸亏有粉底遮掩。
她猛地直起身，把抹布往操作台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刚想用更“凶恶”的语气呵斥这个越来越没大没小的小妮子——
“小美姐！你、你别乱说！”一旁的洛明轩倒是先红了脸，手足无措地站直身体，“我、我就是顺路……顺便帮帮忙……”
看着他慌里慌张、急于辩解的样子，苏晚霞到嘴边的狠话又咽了回去，只剩下哭笑不得。
她没好气地瞪了林小美一眼，这次的眼神少了几分凶狠，多了几分无奈，最终化作一句虚张声势的驱赶：“滚滚滚，闲得慌是吧？去把后厨的地拖了！”
林小美见好就收，笑嘻嘻地冲洛明轩做了个鬼脸：“好好好，我滚我滚，不打扰二位‘忙正事’~”说完，哼着歌，脚步轻快地溜进了后厨，临走前还不忘给苏晚霞递去一个“我懂的”眼神。
操作台前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些许尴尬和弥漫的微妙气氛。
苏晚霞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抹布，用力擦拭着已经光洁如新的机器，故意不去看旁边耳根依然通红的少年。
心里却忍不住嘀咕：林小美这个死丫头，真是越来越皮了……但奇怪的是，她发现自己似乎……也并不真的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