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开始了。
上午，学校。
当身后传来洛明轩和王川熟悉的交谈声时，苏晚霞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她努力调整呼吸，告诉自己必须像往常一样。
当洛明轩拿着练习册，带着一如既往的、略带腼腆的神情过来请教问题时，苏晚霞努力扬起“苏晚霞”式的温和微笑，伸手接过了本子。
然而，当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的轻微触碰，当她的目光试图迎上他的视线时，一种陌生的慌乱却猛地袭来。
那个拥抱的温热触感仿佛瞬间复苏，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眼神不由自主地闪烁了一下，迅速避开了他的注视，假装专注于题目本身。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正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
更让她抓狂的是，连讲解题目这件她最擅长、平日最能让她感到从容自信的事情，此刻都变得有些艰难。
原本清晰的思路像是被打上了结，语言组织也不如平时那般流畅自如，偶尔甚至会出现短暂的卡壳。
“……这里，应该用这个公式，然后……”她不得不停顿一下，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然后代入数据……” 她恨不得掐自己一下，“苏晚霞，你冷静点！”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这个念头像魔咒一样盘旋在她心头，让她每一次短暂的沉默、每一次不经意的眼神躲闪，都仿佛被无限放大。
她用眼角的余光紧张地观察着洛明轩的反应，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比如他因为听讲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在她看来都像是探究和怀疑的信号。
他皱眉了！是不是我讲得和以前风格不一样？是不是结巴得太明显了？他是不是开始把我和那个咋咋呼呼的‘夏晚’联系起来了？
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如坐针毡。
她生怕自己任何一丝不自然的神情、一点点异样的语气，都会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怀疑的涟漪，让他将那个在网吧会激动呐喊、甚至会和他击掌庆祝的“夏晚”，与眼前这个连简单题目都讲解得磕磕绊绊的“苏晚霞”重叠起来。
她完全不知道，洛明轩内心真实的想法其实是：苏同学今天好像有点心不在焉，是这道题太难讲，还是她身体不舒服？我是不是问问题的时间不对，打扰到她了？
他甚至因为可能“麻烦”到了她而感到一丝歉意，态度反而比平时更加小心翼翼和恭敬。
于是，每一次短暂的交流，对她而言都变成了一场精心计算又无比煎熬的内心考验。
她必须同时扮演好完美的“苏晚霞”，又要拼命压抑着“夏晚”可能留下的任何痕迹。
每一次课间的偶遇，每一次问题的解答，都在她心中划下更深的痕迹。
那份因意外拥抱而激起的悸动，与这份害怕身份曝光的焦虑紧紧缠绕在一起。
她开始意识到，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这种既要隐藏又要靠近的平衡，维持得愈发艰难了。
……
周五晚上，网吧包厢里熟悉的喧嚣和光影，似乎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经过一周在校园里的刻意调整和内心挣扎，苏晚霞终于强迫自己将那个意外拥抱带来的慌乱深埋心底，努力找回了“夏晚”的那份略带慵懒的随意感。
她熟练地登录游戏，戴上了耳机。
洛明轩看到她时，眼神确实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耳根也微微泛红，显然还对上周六的冒失行为感到些许尴尬。
苏晚霞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故意视而不见，只是如常般打了个招呼：“来了？开搞？”
几局游戏下来，在熟悉的配合和共同的胜负欲驱使下，之前那点微妙的尴尬很快被冲淡，两人又恢复了往日并肩作战的默契和轻松。
趁着游戏加载的间隙，洛明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语气带着点自然的困惑，对苏晚霞说：“夏晚姐，说起来……我总觉得苏晚霞同学这几天……好像有点奇怪。”
苏晚霞握着鼠标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心脏猛地一跳。
他果然察觉了！ 她强作镇定，用尽量平淡的语气“哦？”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透出询问的意思。
“就是……感觉她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洛明轩挠了挠头，努力组织着语言，“跟她讲题的时候，她有时候会走神，眼神也有点躲闪……不像以前那么……嗯，那么从容了。夏晚姐，你说，她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还是我总去问题，让她觉得厌烦了？”
听到这里，苏晚霞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原来他根本没往别处想，反而在反省自己。
一种混合着“庆幸”和“无语”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暗自松了口气，用“夏晚”式的不耐烦语气掩饰道：“你想多了吧？人家学霸就不能有个状态不好的时候？说不定只是没睡好觉。少自作多情了。”
“也是哦……”洛明轩似乎被说服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但很快，他又重新燃起热情，身体朝苏晚霞这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期待和不确定问道：“那个……夏晚姐，既然现在QQ也要到了，问题也常问了，你说……我下一步，是不是可以试着约她出去……比如，看个电影？或者，我送她个小礼物？比如她喜欢的书或者文具什么的？”
这话像一块石头投入苏晚霞心湖，瞬间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约会？礼物？ 这两个词让她心中一惊。
几乎是下意识的，强烈的现实考量瞬间压倒了任何一丝微小的悸动：出去玩是要花钱的！ 电影票、饮料、交通费……哪一样不是开销？
每周五的网吧费用和偶尔的夜宵，已经让她本就不宽裕的生活费捉襟见肘，她不能再有任何“预算外”的支出了！
至于礼物？在她的观念里，收了礼物是需要回礼的，这又是一笔她无法承担的人情债和花销。
“不行！”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甚至带上了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躁和斩钉截铁，听起来比平时更加“社会”。
她甚至口快地说溜了嘴：“现在约会……啊不是，一起出去玩还太早了！”
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失言，赶紧找补，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像是经验之谈：“我的意思是……感情这事要循序渐进！你们现在才刚熟悉一点，你就贸然约人家出去，万一被拒绝了多尴尬？说不定还会吓到人家，连朋友都没得做！送礼就更不合适了，显得你目的性太强，太轻浮！”
洛明轩被这一连串急促的“教导”说得一愣一愣的，眼神中的光彩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低声讷讷道：“这样啊……说得也是……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他失落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键盘。
苏晚霞看着他像被雨淋湿的小狗般耷拉下脑袋的样子，心里又莫名地软了一下，泛起一丝不忍。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有点过激了。
犹豫了一下，她放缓了语气，尝试给出一个建设性的、并且——对她自己而言——零成本的建议：
“咳……其实，你想多接触，也不是没办法。”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随意，“你想想，她是个学霸，最喜欢的地方是哪儿？”
洛明轩抬起头，茫然地眨眨眼。
“图书馆啊！”苏晚霞用“这都不懂”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你约她周末一起去图书馆自习不就行了？环境安静，氛围正经，理由充分——可以一起讨论功课，互相监督。这不比出去瞎玩强多了？她肯定拒绝不了。”
洛明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重新绽放出惊喜的笑容，仿佛找到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对啊！图书馆！夏晚姐，你说得太有道理了！这个主意好！既自然又不会唐突！谢谢你夏晚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看着他那副豁然开朗、充满感激的样子，苏晚霞心里五味杂陈。
一方面，为他高兴，也为自己成功化解了“财务危机”而松了口气；另一方面，一种微妙的、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她亲自指导一个男生，如何用最“安全”的方式，来约“自己”出去。
这场自己给自己当恋爱顾问的戏码，真是越来越荒唐，也越来越让她感到一种甜蜜又心酸的疲惫。
她看着洛明轩兴奋的侧脸，只能在心里默默叹口气：唉，去图书馆……好歹，不用花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