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课下课铃一响,整栋教学楼瞬间沸腾起来,就算老师还在讲课,也没人有心思去听了。应承一个箭步冲出去,熟练地跃上楼梯扶手,伴随着一句“跑路了兄弟们!”,顺势滑了下去。应承在下方平台平稳落地,然后转过身来,朝楼梯上方的顾凛时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跟上。
顾凛时依旧不慌不忙的样子,单肩背起书包,一步步从台阶上往下走。望着应承催促的身影,他只是稍微加快了脚步。
应承身手敏捷,一路滑得又快又稳,转眼便快到一楼。他正想稳稳一跃而下,却听见上方传来一声闷响——顾凛时竟然在平台处踉跄了一下,撞到墙上,整个人差点摔个狗啃泥,好在及时稳住身形,只是撞到了墙面。
他的心思早已飘远,忘了看脚下的路,差点在楼梯平台处演了一出“意外”。
“没事吧!”应承快步冲到他身边,伸手去扶,声音里带着关切和惊吓。“你怎么搞的,我感觉你也不像是失眠啊。”
顾凛时借着他的力道站稳脚跟,拍了拍校服上的灰。“没事。”他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点自嘲,“走神了。”
“你啊你……”应承看着他这副模样,无奈地拖长了尾音,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唉,算了!看你这样也别去挤公交车了。”他拍了拍顾凛时的肩,朝停车棚扬了扬下巴,“走,我骑电动车带你回去。”
“真不用,谢谢。”
“跟兄弟还客气什么?”应承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神色认真了些,“看你状态不好,实在不行下午就请个假休息。”
“好吧,谢谢。”
应承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这才对嘛!跟哥们走,带你去吹吹风,保证比挤公交爽。”
应承不知道往哪瞟了一眼,用胳膊肘碰了碰顾凛时,压低声音:“你看,一点钟方向,大美女。”
顾凛时顺着他指的方向瞥了一眼:“什么?”
“那个啊,看见没有。”应承挤眉弄眼。
“哪个?”
“上官时音啊!”应承一把勾住他脖子,用手捏耳朵,“别装,体育课我都看见你偷瞄人家了。要真有意思,哥们包帮你搞定她的微信。”
“真不用。”顾凛时无语。
“怎么?”应承一下子跳远,故作惊恐,“你可别真喜欢男的,最好别喜欢我啊,不然我可得给你揍一顿。”
顾凛时终于被他气笑了:“想的倒挺美,我喜欢的是女生,只是现在真的真的没有那个心思。”
应承揽住他的肩膀,语气难得认真了几分:“算了,不说这个。反正咱俩认识这么久,我就一句话——以后你要是真对哪家姑娘动了心,想‘祸害’人家了,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我给你出谋划策。”
“……”
顾凛时抬手指了指回家的方向,声音依旧带着淡淡的疲惫感:“走吧,真没多少时间能休息了。”
“OK!”应承走到电动车前,利落地跨上电动车,一边插钥匙一边扭头问:“中午吃什么?自己做还是去大排档吃?”
顾凛时坐上电动车后座,声音慵懒:“大排档吧,我爸中午不在家,我也懒得做饭了。”
“得嘞!”应承轻拧油门,电动车轻快地驶出校区,融入吵杂的街道中。
俩人来到常去的那家大排档,虽然周围十分吵闹,但弥漫的锅气和喧闹的人声交错,反而透露出令人安心的氛围。
“老板!”应承轻车熟路地向柜台走去,并大声喊道:“老样子——两份牛腩饭,一份啫啫煲,两个烧鹅腿,哦~对了,再来一碟空心菜(ong菜)。”
“好的,等一等。”老板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粗犷的嗓音和语气,听起来甚至有点不耐烦。他手里正麻利地翻炒着锅里的牛肉,火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但经常来的客人都知道,他只是嗓门大、不爱客套,其实是个热心肠。上次应承忘记带钱,他也是这样板着脸说:“下次记得给”,还顺手给他的饭里多添了一两勺牛腩。
两人找了个略显老旧的塑料凳子坐下。应承一边用桌子上的纸巾擦拭着桌子,一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靠近了些,问:“哎,你说,那个上官时音什么来头……到底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本事?跑那么快,体力好,成绩也好。”
他不解地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佩服,“我最开始还以为,她是因为在大城市被父母娇生惯养待不下去,才被家里送到我们这山旮旯来‘体验生活’的呢,没想到啊,没想到……”
“人不可貌相。”顾凛时用热水烫着碗筷,语气平静。“总不可能因为一件事,就觉得自己看透她整个人了吧,凡事都有多面性。”
“说的也是,哈哈哈!”应承往后一靠,大大咧咧地翘起凳子,顺手翘个二郎腿。
“上菜咯——”
老板洪亮的喊声穿过人群,直达应承两人耳边,他利落地端着装满碗碟的托盘穿过桌椅,将热腾腾的饭菜放下,便离开了。
两人废话不多说,直接将桌子上的食物消灭,擦干净嘴巴,干脆利落地结账。
到路边的小店买饮料喝,稍作休息后,午休的时间也已经所剩无几了。顾凛时依旧坐在应承的电动车后座上,向学校驶去。
回到学校,停好车之后,两人并肩穿过操场,朝教学楼走去。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一阵异样骚动吸引了他们的目光。一小群女生正围在一起,动作异常激动,她们快速交流着眼神,彼此低语,又好像约定好似的,将声音压得特别低,像是在怂恿什么。
“她们在干什么?”顾凛时微微皱眉。
“不清楚啊。”应承也眯起眼睛,努力分辨着,“一点声音都听不到,神神秘秘的。”
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对顾凛时他们来说,那群女生如同上演着一场无声的默剧,在校园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远远地望着。
那群女生们也注意到应承他们投来的目光,在一阵短暂的推搡和窃窃私语后,一位同班的女生被她们推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他们走去。
应承用手肘轻轻地捅了一下顾凛时,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不安好心’的笑容:“福气不浅啊,哥们儿。看这阵势,八成是冲你来的。”
顾凛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位女生已经走到面前,脸颊微红,声音轻柔:“那个……”
应承看准时机,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顺手将顾凛时往前推了半步。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女生再次开口,目光越过顾凛时,直接看向身后的应承。
顾凛时愣了一下,随即转身离开,回头瞥了一眼应承,无语写满了脸。应承也没有料到这个发展,有些尴尬地耸了耸肩。
“什么事?”他清了清嗓子,问道。
女生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那个,我能要你的微信吗?”
应承闻言,瞬间恢复以往那副爽朗的样子,笑着掏出手机:“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呢,微信是吧,给,你扫我吧。”
女生成功加上应承的微信后,原本在后边观望的其他女生也都带着笑意围拢上来,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那……我们先走了。”应承见状,便主动道别。
“好。”那位女生点了点头,脸上仍带着一丝羞涩。
两人转身离开,走过教学楼转角,直到低声交谈也不会被听到的距离,应承才抬手揉了揉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撞了下顾凛时的肩膀:
“搞了半天,原来不是找你啊……这回可真是我搞错了。”
“我懒得说你。”顾凛时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女生洪亮的嗓音,那声音极具穿透力,毫无保留地传了过来:
“哈哈哈,她想要的可不是前面那个废物的微信!”
话音落下,说话的女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应承他们并没走远,声音戛然而止。一群女生尴尬地回头望来,之前要微信的那个女生更是窘迫地低下了头。
应承脚步猛地一顿,火气瞬间窜起,当即就要转身。
“应承。”
顾凛时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臂,声音依旧平静。
“走吧,不用管。”
顾凛时带着应承走远后,应承实在是忍不住了。
“你每次都这样忍气吞声!”应承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不满和恼火,“就是因为你总不拿这些当回事,别人才会觉得你好欺负。现在好了吧,就连那些女生都敢当着你的面嚼舌根!”
顾凛时看了眼应承,再回头看了看远处的女生,声音听不出来任何波澜。
“为那种话生气,不值得,她们怎么想,是她们的事。”
应承转过身来,重重地将双手拍到他的肩膀上,眼中好似有一团火。
“你啊你,为什么总是想息事宁人?”应承咬牙切齿,“有一句老话没听过吗?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你越是退让,别人越觉得你好欺负!难道真的要当一个沙包吗,任人捶打到毕业,出了社会被‘打爆’吗?”
顾凛时肩膀微微沉下去,像是被这几句话的重量压低了一些。他眼眸下垂,嘴唇抿作一条直线。
那些在肚子里翻滚的说辞,最终都化作无声的叹息。他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一句话来反驳——应承说的每一句话,都狠狠地砸在他一直都不愿意面对的现实上。
顾凛时蜷缩在名为“逃避”的牢笼里面太久了。
自从母亲意外去世后,他就把那个血淋淋的真相深埋进心灵的最深处,假装一切如常。他没有悲伤太久,因为他不会悲伤了。面对父亲那日益偏激的言语,他不仅全盘接受,更开始在脑海里为父亲说的那些伤心话作一个“合理”的解释——爸爸只是太伤心了,他会这么觉得也是人之常情,他说的没错。
在学校,同学们把恶意倾泻到他身上时,他第一时间想的居然不是反抗,仿佛这幅身体就是用来承受别人怒火的容器。
他活在自己亲手构建的假象里,好像只有一直忍受就能更好。母亲只是出了趟远门,父亲只是喝酒来了发酒疯,同学做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无心的玩笑。
被自己亲手锁进深渊的警钟,时刻发出危险的钟声,来提醒他所有逃避的代价,都在让真实的自己被一点点蚕食。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应承留下这句话,转身便离开了。他很快消失在楼梯的拐角,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顾凛时并没有立马动身。他独自站在原地,午后的阳光将他的影子越拉越长。那一句话像是往平静的湖面扔了一块石头,让他内心的湖面泛起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他一直看向应承消失的方向,足足站了好几分钟,仿佛要在这片看不到摸不着的空气中寻找一个并不存在的答案。
最终,他还是迈开了脚步,一声不吭地走向教室。
下午的课一如既往的无趣,语文、物理、化学……一科接着一科,平淡到掀不起一丝涟漪。
今天放学比平时早了些。铃声一响,他便收拾好书包,单肩背起,下楼之后,径直朝着校门口外走去——今天得去饭店帮忙。
他走在路上,迎着六月的热风,看起来有些失神,不知在想什么。
下车后走到饭店,顾凛时利落地换上工作的围裙,便低头忙活起来。把刚刚做好的饭菜端到桌前,再为客人斟一杯茶或其他饮品——这便是他在这里的所有工作了。这些动作他已经重复太多次了,熟练到几乎成为了身体本能。
没过多久,一位特殊客人的到来让他的动作微微一顿。推门而入的,不是别人——正是上官时音。
她依旧是那样的文静,独自一人在窗边落座。这让他心里略过一丝好奇:记得前天她也来过。这寻常的小店,难道有什么特别吸引她的地方吗?
顾凛时走到她的附近一米左右的位置。
“你好,请问你想吃点什么?”
“麻烦来一碗云吞。”她回答时并没有看向顾凛时。
“好的,还需要什么吗?”
“不了,谢谢。”
对话简洁,如同她这个人。
顾凛时记下“一份云吞”,走到后厨口,将单子递给正在忙碌的老板娘。他没有停留,转身将出餐口端起已经做好了的其他菜品,轻车熟路地穿梭在桌椅之间,为等候的客人一一送去。
几分钟之后,上官时音的那份云吞也做好了。顾凛时用托盘稳妥地端过去,摆在她面前,又顺势为她斟了一杯清茶。
这时,他注意到那双手——指节分明,线条流畅,似乎比寻常女生更有力量感。她大腿的线条显得十分健康,不是一眼看过去就是脂肪的那种感觉,可她外表看起来又非常文静。
“谢谢。”她已经重新入座,一句话将他的思绪拉回。
“没事。”顾凛时应了一句,离开继续工作。
顾凛时在忙碌的间隙,用余光留意到,上官时音吃东西的时候仪态极其优雅。
她吃东西很慢,小巧的汤匙在碗中搅动,舀起来一只云吞,先放到唇边轻轻吹凉,方才送入口中。整个过程没有拖泥带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仿佛每一口都在认真品尝。
顾凛时从六点一直忙活到七点,而上官时音就在那坐了整整半个小时,一碗云吞吃得细致入微。
这不禁让他想起了应承那幅饿鬼投胎的吃相,每次看他吃饭都像是在观摩一场激烈的战争,碗盘叮铃哐啷地响,堪称饕餮转世。同样是吃东西,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忙完店里的活,正好到了下班的时间。顾凛时照例去菜市场拿菜,因为他早就提前跟阿姨们说了一声留些给他,这些阿姨也算比较照顾他。
提着一袋鸡肉、一袋西兰花,以及豆腐干和空心菜(ong菜),踏上回家的路上。夜色渐浓,路灯将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就在一个拐角处,他看到了上官时音。
她独自一人,步伐不紧不慢,与周围的夜色显得格格不入。顾凛时下意识停下脚步,心里略过一丝不解和担忧: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和他家比较近?这么晚了,她一个女孩子独自走这样的路,会不会太危险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顾凛时才将思绪放下,前方暗处便出来两个吊儿郎当的影子。左右各一个,将窄路堵成死胡同,不知道在说什么。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就在他攥紧拳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上官时音却动了。
一击迅猛的直拳自下而上猛击右侧混混的下巴,骨骼碰撞的闷响令人牙酸。那个人连哼都没来得及哼出一声,便往后倒退。几乎在同一时间,她右腿像鞭子一样抽过去,狠狠踢向另一个人胯下(猛击另外一个人的高玩)! 那个男人瞬间像一只煮熟的虾,倒地蜷缩,发出像被掐住的鸭子一般的尖叫。
挨了一拳的混混刚刚挣扎站稳,被她一记凌厉的扫堂腿直接放倒,紧接着,腹部又挨了重重一脚,彻底丧失了抵抗能力。
最后那个刚刚从剧痛中缓过神来的同伙,嚷嚷着跑着扑上来,被她精准抓住手臂。借力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砰”的一声,男人被重重砸在地上,连地板都在颤抖,再也爬不起来。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不到十秒。
顾凛时还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在他眼里就是上官时音一下子就放倒了两个黑影,完全没反应过来。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