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岳原，万山如林，苍茫的意志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笼罩着这片古老大地。今日，这片地域格外喧嚣，无数流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目标直指中心区域那座巍峨的“启灵台”——“万山之灵”盛会的入口。
启灵台高达百丈，通体由不知名的青灰色山石砌成，表面刻满了古老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蒙蒙青光，与周遭万山隐隐呼应。台周围已是人山人海，各色服饰的修士、宗门子弟、世家传人汇聚于此，空气中弥漫着兴奋、期待与紧张的复杂情绪。
司空婉跟在林澈身侧，行走在熙攘的人群边缘。她气息沉静，一身朴素的青衫并不起眼，但混沌灵源体让她如同一个无形的漩涡，悄然吸纳着周遭驳杂的灵气，并敏锐地感知着一切能量流动。她习惯性地观察着四周，评估着潜在对手的实力。
突然，走在前方的林澈脚步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他那平静无波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向远处那座专门为各大势力预留的、以白玉砌成、居高临下的观礼高台。
几乎就在林澈目光转去的瞬间，司空婉娇躯猛地一颤！体内原本平稳运转的混沌灵源体，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一股源自血脉灵魂最深处的、冰冷刺骨又带着焚天之怒的恨意，如同被封印万古的凶兽骤然苏醒，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平静，让她脸色煞白，呼吸都为之一窒！
她霍然抬头，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瞬间穿透喧嚣的人群，死死钉在了那座高台之上——那里，数道强横的身影刚刚降临，气息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醒目。为首者，一身玄黑锦袍，绣着黯淡的星辰纹路，面容阴鸷，颧骨高耸，眼神锐利如觅食的苍鹰，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属于破虚境大能的灵压！
司空皓！
那个在她记忆中，带着狰狞而虚伪的笑容，将淬毒的匕首从背后刺入她父亲心口，冷漠地看着母亲为她挡下致命一击，指挥着族人屠戮忠诚弟子的二叔！那个篡夺星枢阁，将她从云端嫡女逼成丧家之犬、流亡天涯的罪魁祸首！
就在司空婉眼中瞬间爬满血丝，周身混沌灵力不受控制地躁动沸腾、一股毁灭性的杀意即将不顾一切喷薄而出的刹那，林澈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的声音，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清冽泉流，直接在她翻腾的心神深处响起：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怒火焚心，先伤己身。”
仅仅十余字，却仿佛蕴含着镇定神魂的无上道韵，带着一股清凉而强大的定力，瞬间抚平了她体内狂躁欲裂的灵力和几近失控的暴戾情绪。司空婉猛地一个激灵，从那股几乎要将她吞噬的仇恨狂潮中挣脱出来，惊出一身冷汗。她方才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要被本能驱使，做出飞蛾扑火的蠢事！
“前辈，我……”她以灵识传音，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后怕与颤抖，“他们……司空皓！”
“嗯。”林澈的回应依旧简洁，仿佛早已洞悉一切，“高台之上，破虚境一人，融天境巅峰三人，还有一灵域后期的少年，身负锐金灵体，锋芒外露。可是你的仇人？”
“是！”司空婉死死咬住牙关，舌尖尝到了腥甜的血味，强行压制着再次疯狂翻涌的恨意，“为首者司空皓，便是弑兄篡位、屠戮亲族的主谋！其余三位长老，司空陨、司空厉、司空灼，皆是当年参与叛乱的帮凶，手上沾满了我父母与忠诚弟子的鲜血！那少年……司空巫哲，是我三叔司空炎（亦是帮凶）的独子！”
她说话间，高台上那几人的对话，也随着风，隐约传来。司空皓那沙哑却充满威严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司空婉的心上：
“巫哲，此次万山之灵，非同小可。”司空皓目光如电，扫过下方如同蝼蚁般密集的人群，语气带着惯常的居高临下，“你看这万千修士，皆为你之踏脚石。你的‘锐金灵体’主杀伐，锐意无匹，正需这万山意志的厚重与坚韧来淬炼打磨，使其刚而不折，锐而能藏。若能引动强大的山灵共鸣，甚至获得某条古老山脉的认可，汲取其本源山魄，对你的根基稳固，乃至未来突破造化境，都有着无可估量的好处。我司空家族的未来，需要一柄能斩开一切阻碍的利剑，而你，便是那执剑之人！”
司空巫哲闻言，头颅昂得更高，脸上倨傲之色更浓，他拍了拍胸脯，声音带着少年人的锐气与毫不掩饰的自信：“二叔放心！什么各方天骄，在我锐金灵体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那最大的机缘，必是我司空巫哲的囊中之物！定不会辜负家族厚望，更不会让父亲失望！”他口中的父亲，正是当年手持染血长剑，站在司空皓身旁的司空炎！
一旁身形干瘦、眼神锐利如隼的长老司空陨抚须笑道：“副阁主也不必过于担忧，巫哲天资卓绝，心性果决，更有我等亲自护持，定能马到成功，扬我星枢阁威名！”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虚伪的惋惜与毫不掩饰的厌恶，“只是每每思及当年，仍觉痛心。若非那‘混沌孽种’司空婉与其父母冥顽不灵，不肯为了家族大局主动献出混沌灵源，我星枢阁何至于动用雷霆手段，清理门户？那一战，虽拨乱反正，却也让我阁损伤了些许元气，否则，今日能供给巫哲的资源当更为丰厚，他的起点也能更高几分。”
司空皓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如实质的杀意，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寒冷了几分：“哼！不识抬举的贱婢和她那对顽固不化的父母，死有余辜！混沌灵源体此等逆天体质，落在他们手上，简直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若非他们负隅顽抗，导致灵源在最后关头受损溃散，未能完美剥离，那本该是巫哲最好的筑基资粮！可恨！每每思及此事，仍是心头大恨！只恨当初没能亲手将那孽种挫骨扬灰，让她侥幸挣脱，至今下落不明，实乃我心腹之患！”
另一位面色赤红、脾气略显暴躁的长老司空厉接口道：“副阁主息怒。那孽种当年不过灵魄期修为，道基在围剿中已然受损，在这弱肉强食、危机四伏的世界，恐怕早已不知曝尸何处，被野狗啃食殆尽了。何必再为一个已死之人动气？没得气坏了身子。眼下，巫哲的前途，才是我司空家族重中之重。”
“死人？”司空皓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声音冰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不见其尸首，我心一日难安。那孽种身负混沌灵源体，保命能力异于常人……不过，”他语气稍缓，带着一丝不屑，“料她也没那个胆子，敢出现在我等面前。若真敢来，正好送她下去一家团聚！”
他们的对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和最残忍的嘲讽，一字不落地清晰传入司空婉耳中。她浑身冰冷，仿佛血液都被冻结，但胸腔内却又有一股毁灭一切的火焰在疯狂燃烧，强烈的杀意与刻骨的屈辱如同两条毒蛇，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月高悬、雷雨交加的夜晚，看到了父亲燃烧生命本源时决绝的背影，听到了母亲临死前让她快跑的微弱呼喊，闻到了那弥漫不散的血腥气……
她死死咬住下唇，腥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但她没有动，身体因极致的压抑而微微颤抖。
“都听见了？”林澈的声音再次在她心神中响起，依旧不带丝毫情绪，却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无情地映照出她此刻的处境与现实，“他们高踞台上，掌控权势，视你如草芥尘埃，谈论你的生死存亡如同谈论天气变化。你此刻翻腾的愤怒，你压抑的杀意，于他们而言，微弱如风中残烛，甚至无法让他们投来一丝关注的目光。”
司空婉的心猛地向无底深渊沉去，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伴随着滔天的屈辱，几乎要将她淹没。
“感受到这鸿沟了吗？”林澈的话语如同重锤，一次次敲打在她濒临崩溃的心防上，“境界的鸿沟，势力的鸿沟，时间积累的鸿沟。仇恨，若只停留在愤怒的嘶吼与绝望的泪水里，便永远只是弱者无能的哀鸣，毫无价值。”
他的话语尖锐而残酷，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
“那么，你待如何？”林澈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引导，“是此刻被愤怒吞噬，不顾一切冲上去，如扑火飞蛾，用你微不足道的生命，去验证他们的判断，让他们彻底安心，再无后顾之忧？还是……”
司空婉猛地抬起头，眼中虽然仍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后迸发出来的狠厉与决绝，那是一种将灵魂都抵押给复仇的冰冷光芒：“不！我绝不能死！我若死了，父母血仇谁来报？星枢阁被篡夺的基业谁来夺回？那些枉死族人的冤屈谁来洗刷？！我不能！也绝不！”
“善。”林澈的声音中，那丝极淡的赞许似乎清晰了一分，“既然不甘心无谓赴死，便要懂得藏锋于鞘，懂得忍辱负重。愤怒可以是点燃斗志的火种，但需要理智作为薪柴，需要时间耐心煅烧，方能最终燃成焚尽一切仇敌的滔天烈焰。”
他的目光，如同引导迷途者的灯塔，转向那气势恢宏、符文流转的启灵台：“眼前这‘万山之灵’，于你而言，是危机，因仇敌在侧，虎视眈眈；但更是机遇，是你缩短这看似遥不可及的差距，获取复仇力量的绝佳途径。你的混沌灵源体，包容万物，衍化万法，淬炼这浩瀚山灵意志，或许比那单纯的‘锐金灵体’，更具意想不到的优势。”
司空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启灵台，眼神越来越亮，越来越坚定，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了唯一的光明。是啊，她在这里被仇恨冲昏头脑，除了送死还有什么意义？唯有变得更强，强到足以碾压他们，强到让他们恐惧，复仇才有意义！这万山之灵，就是她踏上复仇之路的第一步，是她获取力量的第一个战场！
“前辈，我明白了！”司空婉的声音斩钉截铁，之前的动摇、无力、悲愤，此刻尽数化为了破釜沉舟的信念与行动力，“我要参加这万山之灵！我要在里面变得更强！司空皓的人头，我要亲手取下！星枢阁，我要亲手夺回！我要让所有背叛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记住你此刻的誓言与决心。”林澈淡淡道，声音中多了一丝告诫，“入内之后，谨守本心，明辨虚实。山灵意志考验的不仅是天赋根骨，更是心性毅力与对自身之‘道’的认知。你的仇恨，可以是你攀登绝峰、忍受磨砺的强大动力，但决不可让其成为蒙蔽你灵智、诱你坠入万劫不复的魔障。何时该进，何时该退，需自行把握。”
他最后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高台方向，眼神深邃，仿佛已看到了某些未来的轨迹：“去吧。我在此静观其变。”
司空婉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有多余的言语。她将高台上那几道身影，尤其是司空皓那阴鸷冷酷的面容，如同最深刻的烙印，死死刻印在灵魂最深处，化作永不磨灭的印记和鞭策。然后，她毅然转身，不再有丝毫犹豫与回顾，迈着沉稳而坚定、每一步都仿佛丈量着复仇之路的步伐，向着那人头攒动、气息混杂的启灵台入口走去。
她的背影，在喧嚣的人群中显得有几分单薄，却挺拔如即将迎风而立的青松，仿佛一柄正在深渊中缓缓淬火、等待出鞘饮血的利剑，虽未完全展露绝世锋芒，却已隐隐透出令人心胆俱寒的冰冷与决绝。
林澈静立原地，身影在周围光影变幻中渐渐模糊、淡化，最终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彻底消失在人流与山色之中，再无痕迹。
怒火需引，方成淬剑之炎；璞玉蒙尘，终待惊世之琢。这汇聚了机缘与危机的万山之灵，便是她的第一个试炼场，亦是其仇恨之剑开始锻造的熔炉。 他隐于无形，如同一个超然于物外的观察者，等待着这场由血海深仇与命运机遇交织而成的宏大戏剧，缓缓拉开它沉重的帷幕。而启灵台上，古老的符文光芒大盛，万山之灵的试炼，正式开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