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机关的办公室，与其说是处理公务的场所，不如说是一座由发光水晶、活体藤蔓与缓慢旋转的奥术符文共同构成的、生机勃勃却又略显诡异的温室。
江涵坐在自己那方由纠缠银丝木构成的办公桌前，对着面前厚厚一沓散发着微弱魔力荧光的《新丝绸（魔法）之路沿线位面风险评估表》发愁。羊皮纸触感细腻，上面用不断流动的魔法墨水印刻着需要填写的项目，从“本地魔力潮汐波动周期”到“潜在敌对神明信仰普及度”，事无巨细，令人头晕目眩。
“为什么我一个平平无奇的、只想安稳喝下午茶的魔女，要来评估‘钢铁荒原’的机械生命体是否会因为无聊而定期发动世界大战……”江涵小声嘀咕着，冰色的眼眸失去了在家时的慵懒，只剩下被文书工作折磨后的麻木。她下意识地用指尖缠绕着自己一缕冰蓝色的长发，仿佛这样能从中汲取一点对抗无聊的勇气。
“因为伟大的克拉肯阁下正为了稳定那些‘比艾琳阁下年纪还老’的古代灵脉而七天七夜没合眼，而我们，就是她宏伟蓝图下不可或缺的……嗯，基石。”
一个空灵、略带回音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江涵抬起头，看向她的同事，林欣。一位幽灵魔女。
林欣此刻正进行着某种意义上的“物理穿透式审核”——她将自己半透明、泛着珍珠白光晕的手臂直接穿过一份文件，感知着其中蕴含的魔力印记与审批流程是否合规。这种独特的办公方式，据说效率极高，能直接“洞悉”文件的本质。
“或者说得更直白点，生锈的螺丝钉。”江涵叹了口气，接过林欣的话头，精准地完成了自我吐槽。她拿起旁边一杯冒着气泡的“星光露水”，喝了一口，试图滋润一下因阅读枯燥条款而干涸的灵魂。
林欣完成了审核，将手臂从文件中抽出，那文件完好无损。她飘忽的身影在办公椅上稍微凝聚了一些，露出一张清秀却缺乏血色的脸，带着幽灵魔女特有的、看透世事的淡然笑容。“螺丝钉也有螺丝钉的价值。至少我们的工作，能保证前线开拓的魔女们不会一脚踏进混沌泥潭或者某个沉睡古神的食堂。”
这话倒是没错。江涵认命地拿起羽毛笔，开始凭借她有限的位面学知识和无限的想象力填写报告。在“钢铁荒原”的“潜在风险”一栏，她写道：“该位面原生机械生命体可能对金属质地的扫帚、法杖、甚至魔女首饰产生不必要的‘交流欲望’（表现为强行拆卸、研究、试图融合），建议前往该位面的魔女优先佩戴木质、骨质或陶瓷材质饰品，并做好财产损失的心理准备。”
写到这里，她甚至有点恶趣味地想象了一下蔺昭君那根宝贝得不得了的、镶满宝石的昂贵法杖被一群好奇的机械小玩意儿团团围住的场景，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就在这时，她放在水晶板旁边的个人通讯水晶轻轻震动，散发出柔和的白光。江涵伸手点开，是蔺昭君发来的信息，言简意赅，一如她本人：
“晚上老地方，‘龙龟气泡酒’，我请。楚虞君报告说你已出现‘家具化’前期症状，需及时干预。”
下面还附了一张楚虞君不知何时抓拍的、江涵几乎完全陷在沙发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的模糊照片，配字：“抢救濒危魔女，刻不容缓！”
江涵的脸微微发热，一半是尴尬，一半却是因为这种被朋友紧密关注的感觉而悄然泛起的暖意。她快速回复了一个猫灯疯狂点头、眼泪汪汪的动图，并附言：“（救救我！）.jpg 马上到！”
下班时间一到，江涵几乎是踩着点冲出了魔女机关那扇会自动鞠躬的魔法大门。将风险评估表和钢铁荒原的机械生命体暂时抛在脑后，她现在只想奔赴那杯能拯救灵魂的气泡酒。
“龙龟气泡酒”依旧隐藏在那片巨大的、散发着蓝色荧光蘑菇林之下。推开沉重的、雕刻着龙龟纹路的木门，喧嚣而温暖的气息混合着各种魔酒香气扑面而来。
蔺昭君已经在了。她坐在他们常坐的那个靠窗的角落，窗外是漂浮在空中的水母状魔法生物，发出幽幽的蓝光。她正用一块天鹅绒布，极其专注地擦拭着她那根标志性的、镶嵌着“永冻冰核”与“星辰金”的法杖，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情人的脸颊。昏黄的灯光勾勒着她清冷的侧脸，与周围的热闹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楚虞君则坐在她对面，几乎整个人趴在光滑的木质桌面上，手指飞快地在她那面个人水晶板上滑动，时不时发出压抑着的、像偷吃到小鱼干的猫一样的笑声。
“快来快来！涵涵！共感网络热门，爆了！”楚虞君看到江涵，立刻兴奋地招手，等她走近，便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的座位上，迫不及待地把水晶板塞到她眼前。
水晶板上，最热门的话题赫然是一个被转载了数百万次的动态。发布者是匿名状态，使用了高深的“千面幻影术”加密。内容是一张图片——将伟大魔女之一，那位以冷漠、强大和完美著称的最终魔女安洁莉特，完美地P成了一只戴着小巧王冠、腮帮子气鼓鼓、眼神却依旧威严无比的黄金猫灯！
图片配文是：“当次位面债券崩盘，魔力银行排队跳楼时，我们敬爱的最终魔女阁下在小本本上记下了谁的名字？”
“噗——”江涵没忍住，差点把口水喷在水晶板上。这图片抓取的神韵太绝了，既有猫灯的萌感，又保留了安洁莉特那股子睥睨众生的气势，尤其是那“三分冷漠，三分不悦，还有四分‘尔等凡人尽在掌握’”的眼神，简直是灵魂所在。
“执法魔女没出动吗？”江涵压低声音，带着看好戏的兴奋问道。她可太清楚执法魔女那些“顺着网线抓人”的本事了。
“出动啦！笑死我了！”楚虞君拍着桌子，乐不可支，“但这位匿名大佬用了至少一百层跳板幻影IP，穿梭了十几个小位面做掩护。现在执法魔女部门和负责维护共感网络的网络魔女部门正在扯皮呢，争论该谁负责追踪，以及这笔昂贵的跨位面追踪经费该从哪个项目的预算里扣！”
她划动着屏幕，展示着评论区里的盛况：“你看下面，吵翻天了！一派要求强制施行‘真实面容咒’，说这样才能净化网络环境，杜绝谣言；另一派坚决捍卫‘千面幻影术’，说这是魔女自由最后的堡垒，隐私大于天；还有我们这种乐子人派，在下面开盘，赌安洁阁下本人看到这张图，是会一笑置之，还是会直接动用权限，把发布者所在的整个位面的网络节点给暂时‘扬’了。”
蔺昭君终于擦完了她的法杖，将其小心地靠在桌边，这才端起自己那杯冒着丝丝寒气的“冰川龙息”气泡酒，抿了一口，头也不抬地给出了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点评：“实名派过于理想，匿名派过于天真。要我说，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那几个跳得最欢、散布‘克拉肯阁下是危机罪魁祸首’这种混沌低语的造谣者，全部抓去和克拉肯阁下本人进行一场深入的、面对面的‘谈心’。”她顿了顿，补充道，“我相信，克拉肯阁下会很乐意‘澄清’误会的。”
江涵和楚虞君同时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和那位因为危机处理而气压低到能冻结岩浆的伟大魔女“谈心”？那场面恐怕比直面混沌大魔还要刺激。
“说起来，克拉肯阁下今天心情似乎更差了。”江涵刷着评论区，看到不少甩锅给克拉肯的言论，“好多人在怪她过度开发‘雷曼巨石要塞’位面，才引来了混沌生物，导致了这场危机。”
楚虞君耸耸肩，又开了一罐魔女啤酒：“得，又一个背锅的。要我说，当初投资那个破石头位面的魔女，有一个算一个，谁不是想着捞一笔就跑？现在亏钱了就怪牵头魔女，真是……典型的魔女式思维。”她的话语里带着看透世情的嘲弄，却也点出了魔女这个种族骨子里的某些特性——追逐利益，畏惧风险，却又勇于（或者说，习惯于）甩锅。
就在这充斥着网络八卦、酒精和好友吐槽的氛围中，江涵暂时忘却了经济危机的压力和枯燥的文书工作。她小口啜饮着楚虞君推过来的、一款名为“梦幻珊瑚”的粉色气泡酒，甜腻中带着一丝微醺，听着好友们吵吵闹闹的议论，感受着蔺昭君偶尔投来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关切的目光。
直到她的个人通讯水晶再次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她点开，是妹妹江贞铃发来的讯息，语气带着罕见的焦急：
“姐！不好了！林欣姐刚才用共感网络匿名告诉我，看到有人在组织‘占领地狱第七层传送阵’的抗议活动，反对死寂能采集器破坏环境！妈（江萱）好像也关注了这件事，还点赞了组织者的动态！”
江涵看着这条信息，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瞬间又沉了下去。
楚虞君凑过来看了一眼，立刻扶额：“完了，德鲁伊魔女们又开始了。这次还拉上了关心社区环境的家庭主妇魔女吗？”
蔺昭君放下酒杯，脸上露出了一个“果然麻烦事只会扎堆来找你”的预料之中的表情。她看向江涵，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告诉贞铃，看好咱妈，别让她真的跑去地狱前线静坐。至于抗议……”
“克拉肯阁下会有办法的。”江涵和楚虞君异口同声地接话，语气带着某种了然的疲惫。
“什么办法？”江涵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蔺昭君拿起她的法杖，指尖划过冰冷的“永冻冰核”，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让人脊背发凉的弧度：
“大概是把带头抗议最积极、嗓门最大的那几个，直接传送到奥维利亚阁下的城堡门口，让那位起床气极大、热爱永恒静谧的长眠魔女，亲自和她们探讨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绝对的——‘生态静滞’。”
江涵默默地、用力地吸了一大口杯中的粉色气泡酒。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群举着环保标语、充满理想主义的德鲁伊魔女，面对着一个被从万年沉眠中吵醒、周身散发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与怒气的可怕存在时，那副冰封般的表情。
看来，在全民魔女的世界，无论是席卷多个位面的经济危机，还是关乎地狱生态的环保抗议，最终都会以一种充满魔女特色的、近乎荒诞的方式，融入她们这麻烦不断却又绝不容枯燥的日常。
而她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己明天交上去的那份关于“钢铁荒原机械生命体交流欲望”的风险评估表，大概率会被那位一丝不苟的上司打回来重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