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刚亮。沈星遥轻轻推开卧室的门,动作很轻,没吵醒还在熟睡的孩子和霍沉渊。她换上一件旧款黑色皮衣,拉链一直拉到胸口,工装裤贴着腿线笔直往下。左耳的星形银饰在晨光里闪了一下,像一颗未熄灭的星。她低头看了眼右手腕内侧的胎记,形状清晰,边缘微微泛红,拿起包,走出家门。车子发动时声音不大,轮胎碾过小区路面的声音被风带走了。她一路开向城郊,路上车少,红绿灯一个接一个亮起又熄灭。她没有听音乐,也没开导航,这条路她查过一次,记住了所有转弯。
霍家墓园七点开门。沈星遥在门口停下,扫了预约码,走进去。石板路两侧是整齐排列的墓碑,空气里有湿土味和淡淡的花香。她沿着主道走到底,拐进东侧的小径。
霍雪柔的墓碑立在靠山的位置,大理石面干净,名字刻得深。
前面已经放了一束花,白色百合,六支,用透明纸包着,根部还带着水珠。卡片挂在上面,字迹工整:“愿你安息。”
她看着那张卡,站了几秒,然后从包里拿出另一束花。
雏菊,黄色花瓣围成一圈,中间是深色花心。每一朵都被修剪过,扎成星形,用麻绳固定。她蹲下来,把花放在墓碑另一侧,离百合有一段距离。
风从山坡上吹下来,拂过她的头发。她没抬手去挡,只是盯着那几朵雏菊。花瓣轻微颤动,像是有人在呼吸。
她开口,声音不重,也不低:“我不是来原谅你的。”
说完这句,她停了一下,又说:“我也不是来恨你的。”再没说话,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转身时脚步很稳,一步接着一步往回走。身后墓碑静立,两束花并排摆在石前,一白一黄,光落在上面。
沈星遥走出墓园大门,回头望了一眼。阳光正斜照在山坡上,树影短了,花的颜色更亮。
她上了车,启动引擎,驶向下个路口。
手机在副驾震动了一下,她瞥了眼屏幕,是霍沉渊发来的消息:“醒了,孩子也醒了。你去哪儿了?”
她没回,把车停在路边便利店门口,买了瓶温水,喝了一口。塑料瓶捏出一点响声。她打开包,取出微型电脑,指纹解锁后调出一段加密记录。
是三个月前的一条监控回放。
画面里,霍雪柔站在医院走廊尽头,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她抬头看向摄像头,嘴角动了动,说了什么。沈星遥点了播放音频。
“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永远不是沈家的女儿。”
她说完就走了,背影很快消失在转角。
沈星遥看了一遍,删掉。
重新启动系统,清除缓存数据。屏幕上最后跳出一行提示:已彻底销毁。合上设备,放进包里。
车子再次开动,驶入主干道。车流开始变多,前方一辆公交车缓缓靠站,乘客上下。她等红灯,视线扫过街边店铺。一家早餐铺正在收摊,老板娘卷起遮阳棚,露出招牌一角。
上面写着:欢迎光临。
绿灯亮起。
她踩下油门,穿过十字路口。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语音消息,霍沉渊的声音传出来:“你要是去忙事,跟我说一声。别一个人扛。”
她听着,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一下,还是没回,继续往前开。
市中心逐渐出现在视野里,高楼多了起来,广告牌亮着,行人穿行在人行道上。她拐进霍氏大厦地下车库,车位停在十六楼专属区。
电梯上升过程中,她对着金属门照了下自己。头发有点乱,脸上没什么表情。她伸手理了理衣领,拉了拉袖口。
叮的一声,门开了,办公室没人。窗帘半开着,桌上摆着今天的会议资料,最上面那份贴了便签:等你回来再定。
她走到落地窗前,望出去。城市铺展在眼前,车流像细线一样穿梭。阳光照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明亮的线。
她把手放在窗框上,掌心贴着玻璃。温度有点高,像是晒久了。
过了几分钟,脚步声从走廊传来。
霍沉渊走进来,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松了一格。他看见她站在窗边,走过去,站到她旁边。
“去了墓园?”
她点头。
“她那边……有人去过?”
“我去之前,百合已经在了。”
他沉默了一下。“我送的。”
她没看他。
“我知道你不信她会改,也知道她做过什么。但她是霍家人,至少名义上是。我不想让别人说,霍家对死人都不留情。”
她转头看他:“我不是为了她放花。”
“我知道。”他说,“你不是那种人。”
她收回目光,又看向窗外。
“我只是想让自己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
“我已经不在那个桥洞里了。”
他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风吹进来,窗帘动了一下。
她忽然问:“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是在哪儿?”
他答:“医院急诊室。你被人打伤,自己走进来,满身是血,一句话不说。”
“那时候我以为,只要治好伤,就能走。”
“结果呢?”
“结果发现,有些东西比伤口更深。”
他看着她侧脸,说:“但现在,你不用一个人扛了。”
她没回应这句话。转身走向办公桌,拉开抽屉,拿出一支笔。在会议日程表上写下几个字:项目启动,时间待定。
写完,她把笔放下,说:“我要开始查江承烨的事。”
他皱眉。“现在?”
“不能再拖。”
“你刚做完产检,医生说要定期复查。”
“我知道。”
“孩子们需要你。”
“所以我才要快点解决。”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
“你打算怎么查?”
“用我的方式。”
“会不会有风险?”
“有。”
“那你——”
“但我必须做。”
他没再问。
走到她面前,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但很稳。
“下次出发前,告诉我。”
她没抽手。
“我不保证能提前说。”
“那就事后第一时间联系我。”
“不一定来得及。”
“那就想办法来得及。”
她看着他,眼神没躲。
两人站得很近,中间没有距离。
外面走廊有人走过,说话声隐约传来。
她终于点头。
“好。”
他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
“这是昨晚整理的线索清单。江承烨最近三次资金流向,都在同一家海外账户停留过。”
她接过,快速扫了一遍。
“这家机构注册地在境外,表面是投资公司,实际做什么还不确定。”
“我会查。”
“需要人手随时调。”
她把纸折好,放进包里。
转身准备离开。
他叫住她。
“星遥。”
她停下。
“你今天穿的是以前的衣服。”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
“嗯。”
“以后还能这么穿。”
“但不会再为同一个理由。”
她回头看他。
“什么意思?”
“以前你穿它,是为了保护自己。”
“现在呢?”
“现在你穿它,是因为你已经不怕了。”
她没笑,也没反驳。
拉开门,走出去。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声音清晰。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消失在转角。
她走进电梯,按下B2。
门关上前最后一秒,她抬起右手,摸了摸左耳的星形银饰。
指尖碰到金属的瞬间,电梯灯闪了一下,门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