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血酬定律
克姆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型机械的消化道里。
码头区的地面铺着金属格栅,每一脚踩下去,都黏糊糊的,仿佛踩在了沉积多年的油垢上。空气里混杂着刺鼻的焊烟、劣质能源燃烧的呛人味道,还有一种甜腻到发馊的古怪气味——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某种在底层外星劳工里流行的廉价营养液,据说喝多了会让人产生短暂的愉悦幻觉,代价是加速器官衰竭。
“真他娘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克姆小声用中文嘀咕了一句,随即又紧紧闭上嘴,警惕地看向四周。各种他只在B级科幻片里见过的奇形怪状的生命体挤满了通道。一个三米多高、浑身覆盖着岩石般甲壳的壮汉像推土机一样从他身边碾过,差点把他带个跟头;阴影里,几条像是放大了的鼻涕虫一样的软体生物正用腹足缓慢滑行,留下亮晶晶的粘液轨迹。没人多看他一眼,仿佛他这个大活人只是背景里的一块污渍。
他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身份牌,指甲几乎要嵌进金属里。这玩意儿现在是他的命根子,上面除了一个模糊的编号和一道微弱的能量条纹,屁都没有。根据通道上方那些闪烁不定、时常缺笔少画的指示牌,他要去的地方是“第999区”。
顺着一段锈迹斑斑、不断往下延伸的金属阶梯,光线越来越暗,头顶码头的喧嚣逐渐被一种更压抑、更混乱的底层噪音取代——金属的摩擦声、含糊不清的咆哮、某种规律的撞击声,还有隐约传来的、像是野兽受伤般的哀嚎。空气变得更加污浊,汗臭、霉味、排泄物的骚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在一起,挑战着克姆的嗅觉极限。
“好家伙,这地方是特么的宇宙化粪池吧?”克姆忍着反胃,终于在一个散发着浓重尿骚味的通道尽头,看到了用红色油漆潦草刷写的“999”。那油漆还往下淌了几道,像血泪。
这里与其说是居住区,不如说是一个依托于巨大排污管道建立的难民营。一个个锈蚀的集装箱、用废弃飞船隔板和各种金属垃圾拼凑的“房子”,毫无章法地堆叠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钢铁丛林。裸露的管道滴着不明液体,在地上汇成一个个小水洼。
他的“格子”,就在一根比火车车厢还粗的管道下方,门是块薄得能按出凹痕的铁皮。用身份牌靠近那个简陋的感应区时,发出“嘀”一声刺耳噪音,铁皮门“哐当”一下滑开,震落不少铁锈。
里面空间逼仄,转身都困难。一张坚硬的、像是某种工业树脂浇铸的板子就是床,上面光秃秃的,连点铺垫都没有。墙角有个排水口,堵塞着一些毛发和不明污物,恶臭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
“妈的,老子以前租的隔断间都比这强……”克姆刚喘了口气,试图把那摇摇欲坠的铁皮门关上,一个巨大的阴影就彻底堵死了门口那点可怜的光线。
“新来的?”
声音嘶哑,像是用砂纸在摩擦骨头。克姆抬头,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那是一个身高接近两米五的怪物,浑身覆盖着粗糙的、带着尖刺的灰白色骨甲,脑袋像个变异了的鳄鱼头,黄色的竖瞳冰冷地锁定了他,张开的嘴里喷出带着腐肉味的热气。它一只手上提着半截沾满暗红色污渍的金属棒,另一只覆盖着骨爪的手,直接伸到了克姆鼻子底下。
“规矩,”骨甲生物用生硬的宇宙通用语说道,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上交这个周期,一半的‘补给点数’。”
点…点数?克姆这才想起身份牌似乎有这功能。他手忙脚乱地把牌子递过去,声音有点发颤:“我…我刚来,不知道…”
骨甲生物一把夺过牌子,用一根尖锐的指甲在一个边缘破损的便携读取器上划了一下。“滴滴滴!”读取器发出刺耳警报,屏幕亮起红光。
“零?”骨甲生物的竖瞳瞬间收缩,凶光暴涨,“没有?”它像是丢垃圾一样把身份牌扔回给克姆,金属牌子砸在他胸口,生疼。“那就用你身上值钱的东西抵!衣服!鞋子!或者…”它的目光在克姆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你的器官!”
话音未落,那只巨大的骨爪就带着恶风,直接抓向克姆的脖子!这一下要是抓实了,克姆毫不怀疑自己的脖子会像脆萝卜一样断掉。
“操!”恐惧瞬间引爆了肾上腺素!克姆脑子里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让他猛地向下一蹲,几乎是擦着那冰冷的骨爪躲了过去,几根头发被带了下来。
躲闪的同时,他下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砸向对方腹部骨甲之间那道相对柔软的缝隙——这是他唯一能看到的、可能弱点的地方。
“砰!”
拳头像是砸在了一块浸水的硬木上,指骨传来钻心的疼,对方却只是身体微微一晃,发出不满的低吼。
“吼!”被猎物反抗激怒的骨甲生物发出一声咆哮,另一只手中的金属棒带着恐怖的呼啸声,拦腰扫来!这架势,分明是要把他直接打成两截!
克姆瞳孔紧缩,来不及思考,连滚带爬地扑向房间里那个唯一的排水凹槽附近,动作狼狈得像条野狗。
“哐当!!”金属棒狠狠砸在金属门框上,火星四溅,整个铁皮门都在剧烈震颤。
不能待在这个棺材里!会死!克姆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他眼角瞥见排水槽里有一块边缘锋利的、不知是什么器械的碎片,想也没想就抓在了手里,粗糙的边缘瞬间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直流。
在骨甲生物收回金属棒,准备再次攻击的间隙,克姆像弹簧一样从地上弹起,嘶吼着扑了上去!这一次,他没有再攻击坚硬的正面,而是将目标对准了它支撑身体的膝关节后方!同时,握着金属碎片的手,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地扎向了它脖颈骨甲之间那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噗嗤——!”
一种令人牙酸的、撕裂皮革和肌肉的声音响起。腥臭的、带着荧光的蓝色血液像是高压水枪一样从伤口喷溅出来,淋了克姆满头满脸,温热粘稠!
“嗷——!!!”骨甲生物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失去了平衡,轰然倒地,剧烈地抽搐起来,黄色的竖瞳死死瞪着克姆,充满了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怨毒。
克姆也被带倒在地,他死死握着那块已经变形的金属碎片,不敢松手,整个人压在对方身上,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躯体的挣扎和生命力的快速流逝。温热的蓝色血液浸透了他廉价的T恤和牛仔裤。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身下的挣扎终于停止了。
克姆像被电到一样猛地跳开,背紧紧靠着冰冷的、沾满污垢的金属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他看着地上那具逐渐失去温度的庞大尸体,看着自己沾满蓝色血液和污泥的双手,还有那块充当了凶器的金属碎片。
他杀生了。
不是游戏,不是电影。是一个活生生的、会喘气、会咆哮、想要他命的东西,被他用最原始、最残酷的方式给弄死了。
没有胜利的快感,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寒冷。他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开始不受控制地干呕,却只能吐出一点酸水。
“妈的…妈的…”他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他妈算什么事…”
休息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通道外传来其他生物的脚步声,克姆才猛地惊醒。尸体不能留在这里。他咬着牙,忍着强烈的恶心和恐惧,抓住那骨甲生物相对纤细一些的脚踝(触感冰冷粗糙得像砂石),一点点将它拖向通道深处那个散发着更浓烈恶臭的、标明“有机废料”的黑色倾倒口。看着那庞大的身躯消失在黑暗的通道里,他感觉自己的某一部分,也随着一起坠落下去了。
回到那个狭小、充满血腥味的“房间”,他用撕下的、还算干净的衬衫下摆,笨拙地包扎了一下还在渗血的手掌。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不敢睡死,任何一点声响都会让他惊跳起来。
他靠在冰冷的铁皮墙上,看着门上那个被金属棒砸出的凹痕,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詹姆斯和金属老大那句话的含义。
在这里,活着,真的需要付出血的代价。而他,刚刚交出了第一笔,昂贵无比的血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