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情报的滋味
克姆是被胃里熟悉的绞痛感唤醒的。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慢慢咀嚼着最后一小截营养膏，这东西的味道依旧令人作呕，像在嚼一团混合了铁锈和石灰的泥巴，但至少缓解了那股抓心挠肝的饥饿感。身份牌上那个微小的数字，因为他购买了食物和相对干净的水而缩水了一小半，这让他心头一阵发紧。
“坐吃山空不行啊……”他望着铁皮门外昏暗通道里晃过的扭曲影子，低声嘀咕。骨甲生物贡献的点数支撑不了几天。角斗场的血腥搏杀是获取点数最直接的方式，但风险太高，每一次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他想起了自己唯一，也是最大的优势——他能听懂这片混乱之地流淌的所有秘密。
他决定换一种活法。
再次踏入那个比角斗场内部更乌烟瘴气的集市，克姆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之前他是为了生存被迫来到这里，像个无头苍蝇。现在，他像一个潜行的猎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摊位，每一群聚集交谈的生物。
叫卖声、争吵声、各种语言的咒骂声、能量器械的嗡鸣声……这些曾经只是恼人的噪音，现在却成了他需要仔细甄别的信息源。他走到集市边缘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货箱，散发着淡淡的霉味。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箱壁，缓缓坐下，将自己半隐藏在阴影里，然后闭上了眼睛。
不是休息，而是为了更好地“倾听”。
“……‘裂爪’那家伙左臂动作不自然，抬起到这个角度时会微不可查地停顿，肯定是昨天和‘铁尾’硬碰硬伤到了韧带……下午他的单人场，赔率应该会向他的对手倾斜……”
这信息来自两个靠在武器摊旁，看似闲聊，实则眼神不断瞟向角斗场方向公告牌的塔兰克商人。他们的语言带着该种族特有的嘶嘶尾音，但克姆听得清清楚楚。
“……后勤区那个独眼老巴克，对，就是经营那个黑乎乎维修铺的那个，正在私下收购‘泽塔菌核’……这玩意儿据说只在三号垃圾处理区最深、最潮湿的管道壁上才会生长，采集有点风险，但老巴克给出的点数比官方回收站高两成……”
这是一个穿着油腻工装裤的机械体，正压低声音对另一个同伴抱怨工作危险时透露的。
“……‘锈水帮’那帮杂碎，昨天在低层C区通道想堵一个落单的新人，据说是个蓝皮大个子带回来的，结果好像没占到便宜，反而折了个兄弟……现在他们正满世界撒气呢，最好离他们远点……”
几个穿着破烂、身上有劣质纹身的混混一边分享着劣质酒精，一边幸灾乐祸地谈论着。克姆心中凛然，知道他们说的是自己，也更加警惕。
“……听说‘石肤族’的巨石最近在找固定的团队伙伴……他们种族虽然动作慢得像太空蜗牛，但真他娘的能扛啊！要是能跟他组队，站在后面输出可太安心了……”
“得了吧，他们脑子跟石头一样僵，沟通都费劲，而且食量惊人，赚的点数够喂饱他吗？”
两个人类外形的佣兵在讨论着团队战的可行性。
无数的声音，无数的信息碎片，像浑浊的洪水般涌入克姆的脑海。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大脑飞速运转，像一台高效的信息过滤器，将那些无意义的噪音剔除，将有价值的情报分门别类地储存起来。
他注意到，信息的价值并不同等。关于角斗士状态、赔率变化的信息时效性极短，但价值最高，尤其对于某些特定群体（比如赌徒和庄家）。关于物资收购、任务渠道的信息则相对稳定，是底层挣扎者细水长流的来源。而关于各方势力动向的信息，则关乎生存环境的安全。
时间一点点过去，克姆像一尊石雕般一动不动，只有偶尔微蹙的眉头显示他正在处理海量的信息。他感到精神上的疲惫甚至超过了身体的劳累，但这种疲惫中，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充实感。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命运的可怜虫，他开始“看见”这片污水之下的暗流。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缓缓睁开眼睛，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块边缘被磨得相对光滑的金属片——这是他从垃圾堆里翻找出来的。又拿出一根细小的、同样来自垃圾堆的尖锐金属探针。他凭借记忆，开始在金属片不起眼的背面，用极小的、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缩写，刻录下刚刚获取的关键信息。
“裂爪，左臂韧带伤，下午场。”
“老巴克，收泽塔菌核，三号垃圾区，价高两成。”
“锈水帮，C区失利，活跃，避让。”
“巨石，石肤族，寻团队，防御强，沟通难，耗粮大。”
这简陋的“数据库”就是他未来的资本。
当他结束记录，准备离开去用所剩无几的点数购买今天第二顿营养膏时，他看到那个前几天蜷缩在角落里的、树皮一样的外星人，依旧在那里，发出更加微弱的呜咽。它的破碗里，依旧空空如也。
克姆的脚步顿了顿。他听懂了那几个破碎的词：“饿……冷……回家……”
他摸了摸自己身份牌上那岌岌可危的数字，又看了看手里那管即将被他吃掉的、味道令人作呕的营养膏。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同情？或许有。但更多的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哀，和一丝庆幸——庆幸自己至少暂时找到了另一种可能。
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地从那个树皮人身边走过，融入了通道里熙攘而冷漠的人流中。
在这里，活下去已属不易，仁慈是奢侈品。但他知道，光靠偷听和记录还不够。他需要将信息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资源和安全保障。下一步，就是寻找一个合适的“客户”，完成他的第一次情报交易。
他舔了舔依旧干涩的嘴唇，感受着胃里因饥饿再次泛起的轻微抽搐，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
情报的滋味，是生存的味道，也是权力的萌芽。他刚刚尝到了一点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