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作者:ChillyZ2 更新时间:2025/12/2 20:11:37 字数:3001

太空电梯建立于地外拓荒早期,现已荒废,超过一半的钢索依靠氦气球维持悬浮。大规模地外移民后,留在地球表面的只剩下一些小国,后续的兼并战争和革命又淘汰了很多落后政权,最后剩下的国家是新日本、澳大利亚、新墨西哥、北非条约国和南美共同体。

国界外遍布着资源耗尽的荒地,在樱花树下,平次郎这样想着。今夜的东京依旧冷寂,仿佛一座江户时代的小城,20世纪初的那些高楼早早被推倒,地面上遍布木构的居民房,在交错排布、杂乱无章的电线间,稀罕的电灯光在无边的黑暗里闪着。他的家里是装了电灯泡的,替换的也有好几只,不过,大部分时候还是蜡烛好用些。

灯泡就是接上了电,过不了几天也莫名其妙地断了,偶尔还有人借此敲上一笔,真是糟糕透了。26岁时他当上东京区的最高事务官,家门口只多了一个苗圃,很少买蜡烛,大部分时候要想法把没用完的续上。

前天总司在青森开会,对京都和阪神的干部进行人事调动,没有等到他把辞职信递上去,他也收到了开会的通知。显然会议时间填错了,他到场的时候其它官员全部离场了,理所当然的,他成了最后一个拿着皮球的人。

他十分确信有个可憎的小人暗害了他,无礼的家伙,他会遭报应的。今年年末,东京区的老人数量大概能减少2个百分点,相较去年有所增长。冬天更冷了,这是好事,毕竟庄稼都留在大棚里了,可惜没有人举杯欢庆,也许总司那帮脑满肠肥的畜牲有酒呢?

呼吸缓和了一些。或许他已经有些麻木了,看到哭泣的亲人伸手扶着担架,无力地跪倒,却不得不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那些病死的人,有一半在太平间等待解剖,去年的今天,他在陵园扫墓时还是,和往年一样,顺带在哥哥那一排墓碑上都放了花圈。那些病死的人,有一半在太平间等待解剖,另一半就用担架抬到墓地路口排队。

平次郎收到伪造的身份信息,先默念了几遍,记在心里,虽然觉得编得很荒唐,但还是记下来比较好,如果临时想谎话恐怕一不小心就会犯错吧。在月球的地下城住了半年再回到地球,平次郎染上了奇怪的习惯,每次出门前都甩一下手,或者抖一抖肩膀,好像身上有怎么也弄不掉的灰尘。管他呢?兴许是月尘有邪恶的黏性,像黄痰一样卡在血管里。

乘着船时,远远从海面上他就看到两个狭长的暗影佝偻在平台上,似乎是某种昆虫,随着天光的变换,身上的颜色慢慢和地球表面翻滚的波涛融为一体。

“各位午安。”用通用语打完招呼,他喉结蠕动一下。“啊,是新日本的那位。”较高的影子发出了声音。这话让次郎很不高兴,于是下意识地要扭头,不过在旁人看来他只是回了个怪异的微笑。冰冷、令人不快的回忆回荡在他的脑海,月球孤独的六个月,他感觉地外世界的某种东西嵌入了自己的身体,平次郎自认为不是偏执狂,可太空执拗地映照出他可悲的谵妄,如粘在礁石上的软体动物,每移动一步,当视线从义肢与高大瘦削的人形回归自身,那种不安感就像粘液一样不断分泌。

新墨西哥的北区有一种美食,第三千禧年前,他随父亲去旅游时,在当地人开的餐馆吃到过。同桌的一位本地人说,这道菜的配方可以追溯到20世纪。原始配方是先将一头大蒜去皮,加上切好的姜片、晒干的香菇、洗净的肋排和“油豆腐”放入水中一起煮,慢火炖成浓汤,最后加上紫菜。掐指算算,有三种食材没有,还有三种在转基因浪潮中和原本的样子相去甚远。那一天,桌子上是一碗盛满的浓汤,密密麻麻的微笑人脸融化在这份早茶里,盯的时间越长,那些人脸就不断随着滚开的气泡繁殖,盖上汤罐的盖子,等骇人的气泡破裂了,又不至于太凉时喝为佳。

报纸上看到的描述与李拓海实际经历的相反,对于遗产争夺战,所有的官方报道,不论是地球还是地外均在指责火星方面。地球新日本东京区官员被谋杀,给火星特勤局的述职报告里他声称自己是正当防卫。因为参观电梯的时间太长,他们四人被迫在两万米高的平台上过夜,大概是地球时两点钟时,李计划先行下降,但在走到下降点时,遭新日本武装力量拦截。

双方爆发冲突。李并不知道对方是地球政权要员,误认为平次郎要将三人灭口以抢夺电梯所有权,使用无声武器击毙了数十人,在天亮时到达位于南澳大利亚的发射基地返回月球。

这起事件中火星与地球方面均使用了假身份冒领遗产。平次郎死亡后的第二周,部署于地球自转轨道上的光学武器突然开火,攻击了新日本近海,造成东京湾大爆炸,死亡50余人。第三周,轨道共同体宣布介入调停,整件事不了了之。

33世纪初时,当初前去地球领取遗产的四个人只剩下了伊尔莎,她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对于两百年前的真相,只记得很少的一部分。现存的唯一一座太空电梯并不是在海上,且几乎完全被拆除了,而在伊尔莎描述的位置,没有发现任何人造建筑的痕迹。

该事件引起了很多侦探、黑客和部分情报机构的关注,一批人对挖掘背后的真相抱有很大兴趣。公元3047年,在月球地下城成立了一家专门的解密机构,由一个公益基金运营,不过实际上更像是一个论坛。负责整合跨星际涉密信息,根据机构成员的身份开放不同安全等级的密文。

作为一个导火索,人类进入太空后到第三千禧年间的历史被大规模检查了一遍。这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时空障碍下的历史真空,随后在3184年,解密机构在月球和火星的分部分别被月球特科的行动组和火星特勤局的探员造访,空中服务器被查封,大量密文下落不明,部分列为机密。

时间来到公元3449年。月球深处的广寒城,平次郎的第五代后裔开了一家维修店。店面选址在城寨区,从交错的楼缝可以一窥中心区金灿的光影,低重力飞行器穿梭在连接空中走道的吊桥间,金属推进器反射着点点寒光。和其它结构化的地下城不同,广寒城位于巨型人工洞穴,属晚期太空殖民产物,早期由于技术原因没有能力复刻地表的建筑模式,地下城戏称为“鼹鼠空间站”。

城寨区标志性食物烤面团,主厨是人形机器人,将掺了盐的面团摊在铁板上,等烘熟后压成小块。远眺,错综复杂的片区在幽暗的穹顶之下像繁华的夜市,具身智能稳健地操作电热板烹饪,恍惚间似乎能嗅到烧烤的烟味。他颤栗着远离毫无烟火气的冰冷华光,进入太空,人学会和机器一样彬彬有礼,月球地下的每一天都如地球上最后的夜晚。湛蓝的天空常常出现在老移民的梦中,他倒立着,头朝着南美洲,直到黑天鹅绒裹住全身,睁开眼看到月球幽深的洞窟。

掀开被褥,他着手准备夜宵。正门处传来不和谐的脚步,站在原地,那声音还在。

的确有人来访。门口的机器人接到指令,拉开生锈的隔离门。来人身着黑色太空服,胸前别有徽章,掏出证件。他冷淡地点了点头,双方入座。

这名探员语言能力发达,熟悉地球文化。“第一个问题。你的祖先,新日本官员源平次郎遗体发现的地点是?”

“于事发第二日被运回本土,实际死亡地点我不知情。”

“第二个问题。”探员做好记录。“东京湾轰炸的处理结果。”

“这件事的负责人属当时高丽派系的上官家族,与本土派系无关。”

“不知情。第三个问题。”探员伏案看着书写器。

“请不要浪费我的时间。”老移民站起来,幽暗的灯光下,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

探员抬起头,他检查着列表上的四十多页的记录。“我想重复的工作可以先告一段落了。如果您不愿意提供信息,可以直接拒绝我们,这样对我们双方都好。”

他沉默了。过了一会,“看来你们根本没有赔偿的诚意。”他带着愤恨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探员脸上是一副夸张的、礼貌性的微笑,鞠了一躬,鼓着眼球看向老移民,向后退了出去。

他瞬间打了个寒颤,手撑住桌面。

四天后,一台蜂巢清扫机器人反复撞击店铺紧闭的大门,广寒分局的警员抵达时,太空服的辐射计数器发出急促的响声,在那间会客厅里,一滩糜烂的血肉黏在桌面上,下半部分断开,从椅子上滚落到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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