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生没有再哭。
她只是安静地收拾了地上的狼藉，用抹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片污渍，直到地砖光亮如新，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然后，她为凛换了一缸干净的温水，没有再加入任何奇怪的药草。
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又好像一切都已彻底改变。
她们之间不再有对话。弥生依旧会为凛准备食物，但她不再坚持喂食。她会将碗放在浴缸边，然后默默地退到浴室的角落里，像一个幽灵般安静地注视着。
凛一口也没有吃。
她的身体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衰败下去。曾经如海藻般浓密的长发开始失去光泽，变得干枯。皮肤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紧紧地贴着骨骼，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那条曾经华美的“鱼尾”，如今包裹着她日益消瘦的双腿，显得格外空洞和讽刺。
她开始长时间地将自己沉在水下，仿佛只有在那个隔绝了空气的领域里，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每一次闭气的时间，都比上一次更长。
弥生只是看着。
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那种偏执的温柔，取而代 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灰般的平静。她不再唱歌，也不再说话。
浴室里那股甜腻的香气，混合着腐烂与草药的味道，似乎也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消散了。
她们就像被困在同一个琥珀里的两只昆虫，维持着生前的姿态，却早已停止了呼吸。
这一天，凛像往常一样，将自己完全沉入了水中。
水波没过头顶，她睁着眼睛，透过晃动的水光，模糊地看着天花板上那块小小的霉斑。它似乎又扩大了一些。
真丑啊。
她想。
原来这个“完美”的世界，也会腐朽。
这一次，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连同反抗的意志，似乎都一并被抽空了。
她不想再浮上去了。外面的世界她回不去，而这个囚笼，她也再没有力气待下去。
或许，就这样化作一团泡沫，才是人鱼最终的、也是最好的结局。
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肺部的灼痛感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轻飘飘的感觉。
在视野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仿佛看见，一直静坐在角落里的弥生，缓缓地站了起来。
……
当弥生终于将凛从水中抱出来的时候，那具身体已经轻得像一片羽毛，并且冰冷得像一块从未被阳光照耀过的石头。
她没有哭，也没有喊。
她只是抱着凛，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浴室中央那块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地砖上。她为她解开那条沉重的“鱼尾”，露出那双早已麻木萎缩、苍白如纸的双腿。然后，她取来最柔软的毛巾，用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为她擦干身体上的每一颗水珠。
从始至终，她的动作都轻柔而专注，仿佛她怀中的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是一个沉睡了的、易碎的梦。
做完这一切，弥生躺了下来，就躺在凛的身边。她将凛冰冷的头枕在自己的臂弯里，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干枯的发丝，就像过去无数个日夜里她做过的那样。
她侧过头，将嘴唇贴在凛冰冷的耳边，用一种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见的、梦呓般的音量，重新哼唱起那首古老的、诡异的摇篮曲。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这一次，她的歌声不再是为了囚禁，而像是一首迟来的、笨拙的道歉。
“外面的声音，是吃人的魔鬼……”
她将脸颊贴上凛冰冷的脸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别怕……这次……”
“我陪你一起……”
歌声越来越低，最终消散在空气里。
浴室里那扇小小的、总是被水汽覆盖的磨砂窗，不知何时，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缕夹杂着尘埃的、属于外界的阳光，挣扎着从缝隙中透了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了一束微弱而苍白的光斑。光斑缓慢地移动，最终，轻轻地落在了那两具相拥的、早已静止的身体上。
浴缸里的水，倒映着天光，波光粼粼。
就像一片小小的、被遗忘在世界角落里的、永不退潮的海洋。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