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血红色的字迹只存在了三秒,便如墨迹溶于水般,缓缓消散在书页的纹理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星衍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像是要挣脱肋骨的囚笼。逆向干涉?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另一个“我”?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如果自己能“修改”,那“逆向干涉”就意味着,有另一个人,或者某种力量,也能修改。而且,对方似乎在 undoing his work。
他刚才的修改,是让于谦“提前”拿到了情报,赢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那么,逆向干涉……会是什么?
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扑回电脑前,双手颤抖地在搜索框里敲下了“于谦之死”四个字。
回车。
屏幕上弹出的结果,让他如坠冰窟。
标题赫然是:《一代名臣于谦,以“谋逆”罪被处斩,千古奇冤!》
星衍点进去,文章内容与他记忆中的“野史”分毫不差:夺门之变后,英宗复辟,石亨、曹吉祥等人诬陷于谦“意欲迎立襄王之子”,这位刚刚拯救了整个帝国的英雄,被以最荒唐的理由抄家问斩。
“抄家时,家无余财,唯有正室锁钥甚固,打开一看,皆是御赐的蟒袍、剑器……”
星衍逐字逐句地读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入他的神经。
他明白了。
他,星衍,第一个“篡改者”,将历史的“难度”调低了。他让于谦赢得太轻松,太完美,成了一位光芒万丈、功高盖主的救世主。
而那个“逆向干涉者”,第二个“篡改者”,则针对这个“完美”的结果,进行了最恶毒、最精准的报复。他保留了于谦的胜利,却剥夺了他应有的结局。他让于谦爬得更高,只是为了让他摔得更惨。
这不是修复,这是扭曲。
一个可怕的、清晰无比的逻辑链条在他脑中形成。
这不是博弈,是屠杀。
对方在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他:你拯救的,我会亲手毁掉。你给予的光荣,我会变成刺向他的利刃。
“砰!”
一声巨响从窗外传来,不是雷鸣,更像是重物砸在地上的闷响。星衍惊魂未定地抬头望去,只见对面那栋居民楼的一个窗户,窗帘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高空坠落了下去。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空阴沉得像一块铅。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可怕,仿佛在为刚刚发生的某件事默哀。
星衍缓缓走到窗边,向下望去。
楼下,一滩暗红色的液体正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缓缓散开,像一朵绽放的、不祥的花。周围开始有人发出惊恐的尖叫。
他看不清坠楼者的脸,但他不需要看清。
因为他知道,这不是意外。
这是第二个“篡改者”的回应。
对方不仅在修改历史,他甚至能修改“现在”。他刚才的每一次搜索,每一次对“于谦之死”的关注,都被对方捕捉到了。于是,对方用一种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将“于谦之死”这个概念,具象化地砸在了星衍的眼前。
这是一个警告。
一个跨越了时空与现实的,冰冷的警告。
星衍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他看着自己那本平平无奇的《明史》,此刻它在他眼中不再是知识的载体,而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一个连接着无数个被操纵、被毁灭的世界的诅咒。
他不是什么调试者,也不是什么救世主。
他只是一个被卷入了一场致命游戏的玩家。而他的对手,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强大、冷酷,并且……就在他身边。
游戏,已经开始了。
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星衍的思绪一片空白。楼下传来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刺破死寂,像是在为那具无名尸体奏响哀乐,也像是在为他刚刚崩塌的世界观鸣响警报。
他不是凶手,但他知道,是自己的行为导致了那个人的死亡。那个“逆向干涉者”,那个看不见的对手,用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他面前划下了一道血淋淋的界线。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不能待在这里。警察很快就会上来排查,他作为一个目击者,甚至可能被当成嫌疑人。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那个对手还能做什么。如果对方能操纵现实,让他“意外”死亡,简直易如反掌。
必须逃!
这个念头像电流一样击中了他。他挣扎着爬起来,环顾这间小小的出租屋。这里曾是他躲避现实的港湾,此刻却像一个标注了坐标的靶心。他不能带走任何东西,除了那本……罪魁祸首。
他冲到桌边,一把抓起那本厚重的《明史》。书页冰冷而沉重,仿佛承载了无数冤魂的重量。他来不及多想,胡乱塞进一个背包,又抓起钱包和手机,冲出了房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但他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他不敢等电梯,一头扎进楼梯间,跌跌撞撞地向下狂奔。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沉重而慌乱。
冲出单元门,冷风夹着雨后的湿气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寒颤。警车红蓝交替的灯光已经将小区一角照亮,警戒线正在拉起。他低下头,用背包的带子死死压住眉心,混在围观的人群外围,快步走向大街。
他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走,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城市的霓虹在他眼中化作一片片模糊的光斑,喧嚣的人声、车声都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他像一个孤魂野鬼,游荡在自己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城市里。
走了不知多久,他终于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里停下了脚步。他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背靠着墙壁,这让他有了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对手是谁?目的是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卷入这场“游戏”?
他打开背包,将那本《明史》拿了出来。书页已经因为刚才的抓握而起了褶皱。他深吸一口气,翻到了“土木堡之变”那一页。
血红色的朱批小字没有再出现。一切如常。
是触发条件不对吗?还是说,对方已经收回了警告?
星衍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那种奇异的“修改”状态。那种与世界剥离的绝对寂静,那种能感知到“变量”的玄妙感觉。他尝试着再次集中精神,去想象,去“连接”那个被他修改过的世界线。
“于谦……”
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脑海中开始勾勒那个时代的一切:北京的城墙,瓦剌的铁骑,朝堂上的争论……
嗡——
那种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强烈!
世界瞬间失声。快餐店里嘈杂的人声、背景音乐、厨房的油烟味,全部消失。他仿佛坠入了一片由无数数据流组成的深海。在他的“视野”中央,浮现出两条截然不同的时间线。
一条是“原始线”:土木堡惨败,英宗被俘,于谦艰难守城,最终悲剧收场。
另一条是“修改线”:于谦大捷,英宗被安然迎回,但随后在“夺门之变”后,以“谋逆”罪被斩。
两条线像两条纠缠的DNA螺旋,散发着不同的光芒。而在“修改线”的末端,于谦之死的那个节点上,盘踞着一团……漆黑的、如同污渍般的能量。那团能量冰冷、恶意,充满了毁灭的气息,正缓缓蠕动,仿佛一只蛰伏的蜘蛛。
这就是……“逆向干涉”的痕迹!
星衍的心脏狂跳。他不仅能看到自己修改的结果,还能看到对手的“手笔”!
就在他试图更仔细地观察那团黑雾时,一股尖锐的刺痛猛地贯穿了他的大脑,仿佛有人用一根烧红的钢针刺进了他的太阳穴。
“呃啊!”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一颤,瞬间从那种玄妙的状态中被弹了出来。世界恢复了正常。邻桌小孩的哭闹声,情侣的嬉笑声,一股脑地涌进他的耳朵。他额头上全是冷汗,脸色苍白得像纸。
刚才那股刺痛,是……对方的反击?
他明白了。当他试图“窥探”对方的修改时,对方也能感知到他。这是一种双向的感知。他就像一个在黑暗中用手电筒照路的人,光亮暴露了自己,也让他看到了潜伏在暗处的野兽。
他不能再轻易进入那种状态了。每一次窥探,都可能引来对方更致命的攻击。
可是,不窥探,又怎么能了解对手,赢得这场游戏?
星衍陷入了两难的绝境。他捧着那本书,感觉自己捧着的不是知识,而是一枚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手机屏幕。他刚才因为紧张,一直没来得及看。现在,他点亮屏幕,准备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闻。然而,当他看到屏幕顶端的信号栏时,瞳孔再次收缩。
没有信号。
一格都没有。Wi-Fi信号也是空的。
他试着打开浏览器,显示“无法连接到网络”。他试着拨出一个电话,听筒里只有“嘟嘟嘟”的忙音。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这部手机,被隔绝在了信息孤岛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