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那个“他”的微笑,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星衍的理智。
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洗手间的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剧痛让他从极致的恐惧中惊醒,他再也无法忍受与那个冰冷的“自己”对视,转身拉开门,踉跄着冲回了快餐店的角落。
周围食客的谈笑声、餐具的碰撞声,此刻听来都像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噪音。星衍的世界里,只剩下镜子里的那个微笑,和那句冰冷的规则——“镜中无影”。
他不是在和一个对手博弈。他是在和这个世界的“操作系统”本身进行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而那个“逆向干涉者”,不是另一个玩家,他更像是……拥有管理员权限的“程序”,负责清除一切像星衍这样的“非法入侵者”。
怎么办?
逃跑?他能逃到哪里去?只要他还在这个“世界”里,对方的“权限”就是无远弗届的。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个念头,都可能被对方实时监控。
修改?他还能修改什么?修改自己的存在,抹掉自己?那不正是对方想要的结果吗?
星衍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像溺水的人被无形的水草缠住了脚踝,越挣扎,缠得越紧。他的人生,他的存在,都变成了一个可以被随意编辑、随时删除的文本。
他低着头,双手插在头发里,身体因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他不能坐以待毙。那个管理员既然已经通过“补丁”看到了他,下一步,必然是“清除”程序。
他需要一个武器,一个能对抗“管理员权限”的东西。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本《明史》上。
这本书,是他的“控制台”,也是他被卷入这场灾难的根源。对方能通过规则监视他,那么,这本书,会不会也保留着某种……最初的、未被污染的权限?
就像一个系统,无论被安装了多少监控软件,其最底层的BIOS或引导程序,依然是独立的。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他要做的,不是去修改历史,也不是去修改自己。他要做的,是去“阅读”这本书本身。不是阅读记载的内容,而是阅读……承载这些内容的“规则”。
他要找到这个“游戏”的源代码!
星衍的心跳开始加速。这比之前任何一次尝试都更加危险,无异于在系统的核心数据库里进行裸奔。一旦被发现,他可能会被瞬间“格式化”。
但比起被动的等待清除,他宁愿赌上一切。
他重新翻开书,这一次,他没有去看任何一个具体的朝代或人物,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书的目录页。那密密麻麻的章节标题,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一排排的代码。
他闭上眼睛,摒弃一切杂念,将全部精神力都集中在“我要理解这本书的本质”这个念头上。
嗡——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烈百倍的眩晕感袭来!星衍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投入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离心机,意识被撕扯成无数碎片,又被强行重组。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个由无数光点和线条构成的、无比浩瀚的宇宙。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事件,一个人物,一个概念。而连接这些光点的线条,就是因果关系,是历史的长河。
这就是“世界”的本来面目。
而在这片浩瀚的星海中,他看到了两个巨大的、不和谐的“黑洞”。
一个黑洞,散发着微弱但坚韧的白光,那是他自己留下的“修改线”——于谦大捷。这个修改虽然被对手扭曲了结局,但其本身的存在,依然像一颗钉子,楔入了原本的历史之中。而另一个黑洞,则深邃、冰冷、死寂,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它盘踞在于谦之死的节点上,散发着纯粹的“删除”与“覆盖”的气息。那就是“逆向干涉”的痕迹,是“管理员”留下的手笔。
星衍强忍着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个黑洞,将意识沉入更深的底层。他要去寻找这本书的“元规则”。
终于,在无数事件的底层,他“感知”到了一行行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最基础的“公理”。“公理一:时间单向,因果不可逆。”
“公理二:信息守恒,存在即合理。”
“公理三:观测即干涉,意识可塑造现实。”
就在他试图理解第三条公理时,那股熟悉的、针刺般的剧痛再次袭来,比上一次强烈千倍!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他的意识海洋里疯狂搅动,要将他的灵魂彻底搅碎。
“找到你了……”
一个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意念,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是那个“管理员”!他发现自己在窥探底层规则了!
星衍知道,自己必须立刻退出,否则就会神魂俱灭。但他不甘心!他不能就这么白白放弃!
就在意识即将被撕裂的最后一刻,他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将自己全部的意识,凝聚成一个问题,狠狠地撞向了那条金色的公理——“信息守恒,存在即合理”。
“如果……篡改者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合理’的呢?!”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炸弹。
整个由光点构成的宇宙,猛地一震!
那行金色的公理“信息守恒,存在即合理”,开始疯狂闪烁,亮度忽明忽暗,仿佛一个即将崩溃的程序。
而那个盘踞在于谦之死节点上的、死寂的黑洞,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它不再是吞噬一切,而是像一个被激怒的巨兽,释放出滔天的恶意,锁定了星衍的意识!
“违规者!清除!”
那个冰冷的意念再次响起,这一次,充满了暴怒!
星衍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拖拽,拖向那个黑洞。他知道,一旦被拖进去,他就会彻底消散,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完了……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他之前用咖啡水写下的那行字,以及后来浮现出的银色规则,忽然在他脑海中炸开!
“规则一:篡改者无法直接观测自身。汝为因,亦为果,镜中无影。”一个疯狂的、前所未有的想法,在他即将消散的意识中闪现!
既然无法直接观测自身,那么……如果能用一个“合理”的身份,将自己“伪装”起来呢?
他不是“篡改者”星衍,他只是一个……被历史遗忘的“变量”
他拼尽最后残存的意识,不再反抗黑洞的拉扯,反而顺着那股力量,将自己的意识,狠狠地撞向了那条被他修改过的、于谦大捷的“时间线”!
“我……不是篡改者!”
“我……是那份让于谦大捷的……‘神秘线报’本身!”
他放弃了作为“人”的形态,放弃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将自己所有的存在,都压缩成一个最纯粹的信息点——一个改变了历史的“情报”。
“信息守恒,存在即合理!”
既然我作为“人”的存在是不合理的,那么,作为一条“信息”的存在,总该是合理的吧!
这是他最后的赌注。赌赢了,他或许能以另一种形式活下去。赌输了,就是彻底的虚无。
他的意识,在接触到那条白色时间线的瞬间,被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包裹了。那个死寂黑洞的拉扯力,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被硬生生弹开。紧接着,星衍感觉自己的身体猛地一震,他从那种玄妙的状态中被狠狠地抛了出来。
“呕……”
他趴在桌子上,剧烈地干呕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浑身被冷汗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成功了?
他缓缓抬起头,环顾四周。快餐店里的一切依旧,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他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是温热的,有血有肉。
他还活着。但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然后,他看到了。
在他的手背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墨点般的印记。那印记不是纹身,倒像是一个……古老的、残缺的篆体字。
他眯起眼睛,努力辨认。
那个字是……
“渊”。
万古深渊的“渊”。
就在他看清这个字的瞬间,他脑海中“叮”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解锁了。
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一段属于某个明朝锦衣卫的、零碎的记忆片段,涌入他的脑海。
“……奉密诏,护送一份绝密情报至兵部于尚书处……”
“……风雨大作,马失前蹄,情报……必须送到……”“……若有不测,吾之魂魄,当附于情报之上,护佑大明……”
星衍呆住了。
他真的……变成了那条“信息”。
他不再是星衍,至少,不完全是。他成了一个承载着另一个人执念的“存在”。他获得了新的身份,一个……在历史上本该死去,却因为他的“修改”而得以“存在”的幽魂。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洗手间的方向。他不需要镜子,就能感觉到,镜子里那个冰冷的“补丁”,此刻正用一种极度困惑和恼怒的眼神,“看”着他。
他找到了一个漏洞。
一个利用“规则”,对抗“管理员”的漏洞。
星衍,或者说,现在的“渊”,缓缓地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那个小小的“渊”字,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