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漆黑的裂缝在他身后缓缓闭合，隔绝了那个灰白色的、正在被“格式化”的现实世界。世界，安静了。
“渊”躺在由无数发光数据碎片构成的“沙滩”上，大口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没有味道，却让他感觉像是溺水后吸到了第一口氧气。他活下来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看向自己的双手。它们是半透明的，闪烁着微弱的数据流光芒。他低头，还能看到脚下那片由无数0和1组成的“沙滩”。他成功了，他逃进了GM的权限之外，一个由“始皇帝”构建的绝对领域。“欢迎来到……归墟。”
那个威严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不再是通过书本的转述，而是清晰、直接，仿佛就在他耳边低语。
“渊”抬起头，看向那座悬浮在海面上的金色宫殿。宫殿大门前，那个身穿玄色龙袍的巨大身影依旧看不清面容，但渊能感觉到，一双蕴含着星辰生灭的眼睛，正在审视着他。
“我……我跑掉了。”渊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确认着自己的状态，“我活下来了。”
“你‘回家’了。”那个身影纠正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渊”的脑海。
他跑掉了。
那……别人怎么办？
那个卖给他书的、昏昏欲睡的老大爷。
那个在公园里给孩子拍照的母亲。
那个对着手机大喊“没信号了”的暴躁大叔。
还有旧书市场里所有无辜的、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摊主和顾客……
他们，都被留在了那个被“封禁”的、被从世界上剪切掉的灰色空间里。“渊”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比刚才面对GM的追杀时还要难看。他刚刚从地狱里逃出来，却发现自己身后，拖着无数个被他亲手拖入地狱的灵魂。
“他们……”他的声音开始颤抖，“那些人……那个市场里所有的人……他们怎么样了？”
龙袍身影沉默了片刻，那股审视的目光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带着一丝……古老而淡漠的悲悯。
“他们，被‘隔离’了。”始皇帝缓缓说道，“那个‘管理员’，并未直接清除他们。他将那片区域从现实的‘织锦’上剪下，封存了起来。就像……把一块沾了污渍的布料，锁进了储藏室。”“储藏室？他们会怎么样？会死吗？”渊急切地追问，心脏狂跳不止。
“不会。”始皇帝的回答给了他一丝喘息，但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他们不会死，也不会老，不会饿。时间在那里是静止的。他们会永远活在‘封禁’发生前的最后一秒，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个动作。拍照的母亲永远按不下快门，打电话的大哥永远听不到回应，卖书的老大爷永远抬不起沉重的眼皮……”
“……他们，成了永恒的‘标本’。”
“标本”
……
这个词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渊”的心口。他宁愿听到他们都死了，至少那是一种解脱。可现在，他们成了他为了活命而付出的代价，成了被囚禁在永恒瞬间里的活死人。
“不……不应该是这样……”他喃喃自语，双手抱住了头，“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没有想过要害他们……”
“生存，本就是一场零和博弈。”始皇帝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波澜，“你多吃一口，世界就少一口。你多活一秒，就必然有另一物为你而死，或为你而寂。朕当年，为求长生，坑杀术士四百，以血祭天。你以为，那四百人的性命，与今日旧书市场的百十人，又有何异？”“那不一样！”渊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他们是暴君！我是……我只是个想活命的普通人！”
“普通？”始皇帝的意念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轻蔑的笑意，“当你手握‘篡改’之力时，‘普通’二字，便已是最大的虚伪。你享受了超脱规则的权利，就必须承担打破规则的代价。这代价，便是你今日所见。”
“渊”彻底愣住了。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是啊，当他选择利用“于谦之死”时，当他选择释放“徐福”的执念时，当他决定冲进“归墟”时，他每一次都在打破规则。凭什么只有他能享受打破规则的好处，而代价却要由无辜的人来承担？
“我……我能做什么？”他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哀求，“我能救他们吗？”
始皇帝沉默了。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管理员’的‘封禁’，乃是基于此界最底层的‘因果律’。他封禁的，是你这个‘因’所结出的‘果’。想要解封，除非……你能找到一个比‘因果律’更高级的法则，去覆盖它。”
“更高级的法则？那是什么？”“是‘创造’。”始皇帝的声音变得庄严肃穆，“‘封禁’是‘删除’，是‘减法’。而‘创造’，是‘新建’，是‘加法’。当你能凭空创造出一片新的‘现实’，去填补那片被剪下的空白时，被封禁者，自会回归。”
“可我……我不会创造！”渊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我只会修改和破坏！”
“那就去学。”始皇帝的巨大身影，缓缓地向他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同样由数据构成，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朕的‘归墟’，是万法之终点，亦是万法之起点。这里收藏着宇宙诞生以来，无数个世界的‘信息残骸’。朕可以教你，如何从一个‘篡改者’，成为一个‘创造者’。”
渊怔怔地看着那只手。他明白了。这不是救赎，这是一场交易。始皇帝给了他一个赎罪的机会，也给了他一个成为更强存在的诱惑。代价是，他必须彻底地、完全地，成为这位千古一帝的“执剑人”。
他低头，再次看向自己半透明的双手。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卖书老大爷浑浊的双眼，看到那个母亲脸上温柔的笑意。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手，握住了那只由数据构成的、属于始皇帝的手。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从这一刻起，那个会为生命逝去而恐惧的“星衍”，彻底死了。活下来的，是背负着无数“标本”的罪孽，为了赎罪而寻求“创造”之力的——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