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渊”的手掌握住那只由数据构成的巨手时，他没有感觉到任何温度，只有一股浩瀚如烟海的信息洪流，瞬间冲垮了他的意识壁垒。
他感觉自己不像是在握手，而是像将一根水管插入了三峡大坝的泄洪口。无数的画面、声音、知识、法则，以一种暴烈的方式灌入他的灵魂。他看到了恒星的诞生与毁灭，看到了文明的兴起与衰亡，看到了无数种生命形态在各自的宇宙里，演绎着大同小异的悲欢离合。他的大脑，这个原本只装着KPI、房租和三餐的凡俗容器，在这一刻被强行格式化，然后装进了一个他根本无法理解的操作系统。
“呃啊——！”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半透明的身体剧烈地闪烁，仿佛随时会崩溃。
“收敛心神，守住你的‘我’。”始皇帝威严的声音像定海神针，在他混乱的意识中响起，“若被信息洪流吞没，你的灵魂将化为归墟的一部分，万劫不复。”
“渊”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了一丝。他死死地守住“我是渊”这个最核心的认知，像在惊涛骇浪中抱住了一块浮木。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洪流终于缓缓平息。
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那座金色宫殿的大殿之内。殿内空旷得令人心悸，穹顶之上，是缓缓流转的星河，每一颗星辰，都代表着一个被记录下来的世界。
而大殿的两侧，则矗立着无数根顶天立地的玉柱。每一根玉柱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上面镌刻着密密麻麻、不断变化的符文。
“这里，是朕的图书馆。”始皇帝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一次，渊能勉强看清他的轮廓了。那是一个面容模糊，但身姿挺拔如山岳的帝王，他的龙袍并非布料，而是由流动的星云编织而成。“这些玉柱，便是朕从亿万万个已消亡或正在演化的世界里，收集来的‘法则’碎片。”始皇帝缓缓说道，“你想学‘创造’，便从这里开始。”
他指向离“渊”最近的一根玉柱。那根玉柱上，符文相对简单，像是一株小草的图样，旁边还标注着几个古朴的篆字：“生机法则”。
“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理解它。”始皇帝道，“去吧，用你的‘渊’之眼，去‘阅读’它。”
“渊”深吸一口气，走到玉柱前，伸出手，轻轻触摸了上去。
轰！他的意识再次被拉扯，但这一次，不再是粗暴的灌输。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粒种子，被埋在了黑暗的泥土里。他能感受到土壤的冰冷、水分的滋润，然后，一种无法抑制的本能驱使着他，向上，向上！
他破土而出，长出了嫩芽。阳光第一次照在身上，那种温暖和喜悦，是如此的纯粹。他迎着风雨，努力地生长，叶片舒展，茎干变得粗壮。他经历了春夏秋冬，感受过繁盛，也体验过枯萎。
当他最终“阅读”完这根玉柱时，他收回手，发现自己的指尖，竟然凝聚出了一点点微弱的、翠绿色的光点。那光点像有生命一样，在他的指尖跳跃。“‘生机’的具象化。”始皇帝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赞许，“你已初步理解了法则。现在，尝试着去‘使用’它。”
“渊”看向大殿中央空无一物的地面。他学着刚才的感觉，集中精神，将那股对“生机”的理解，通过指尖的光点，投射出去。翠绿色的光点落在地面上，瞬间扩散开来。一株嫩芽，竟然真的从光滑如镜的地面里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开花，最终变成了一株与他刚才在“阅读”中看到的一模一样的、不知名的小草。
“渊”怔怔地看着那株小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
他……创造出了生命。虽然只是一株小草，但这是他第一次，从“破坏者”变成了“创造者”。
“很好。”始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记住，这只是‘模仿’。你只是复制了法则的形态。真正的‘创造’，是写出属于你自己的‘法则’。”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在你学会之前，先处理一下你的‘烂摊子’吧。”
他手一挥，一面水镜出现在“渊”的面前。水镜中，呈现的正是那个被封印的旧书市场。
灰色的世界里，所有人都保持着最后的姿态。那个卖书的老大爷，身体微微前倾，眼神浑浊地盯着前方，仿佛永远在等待下一个顾客。那个拍照的母亲，脸上挂着温柔的笑，但手指却永远凝固在快门按下的前一毫米。
时间，在这里被彻底冻结了。“看到了吗？这就是‘管理员’的封禁法则——‘静止’。”始皇帝道，“它像一个无形的罩子，将那片区域的‘时间流’彻底切断。你要想救他们，就必须用你的法则，打破这个罩子。”
“用‘生机’法则吗？”渊问道。
“可以一试。”始皇帝道，“‘生机’是‘生长’，是‘变化’，与‘静止’天然相克。但‘管理员’的封禁极其稳固，你这点微末道行，就像想用一滴水，去浇灭一片沙漠。”
“渊”盯着水镜里那些凝固的人影，心中的愧疚和决心再次燃起。“我必须试试。”
他将手按在水镜上，闭上眼，将刚刚领悟的“生机”法则，毫无保留地注入进去！
水镜中的灰色世界，瞬间被一层翠绿色的光芒覆盖！那些凝固的人们，身体表面开始浮现出淡淡的绿意。那个老大爷僵硬的手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有戏！
“渊”心中一喜，加大了能量的输出。
然而，就在这时，水镜中的灰色世界里，突然浮现出无数密密麻麻的、由0和1组成的黑色锁链！这些锁链凭空出现，像一条条毒蛇，缠向那些刚刚恢复一丝“生机”的人影，将那层翠绿色的光芒死死地压制、吸收、最后吞噬干净！绿色褪去，灰色依旧。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噗——”
“渊”被这股反噬之力震得倒飞出去，喷出一口由数据碎片组成的“鲜血”。他脸色惨白，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像是被撕裂了一块。
“我告诉过你，没用的。”始皇帝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意外，“‘管理员’的权限，是基于整个世界的‘根权限’。你的法则，是‘用户权限’，用户权限，如何能对抗根权限？”
“那……那到底该怎么办？”渊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不甘。他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丝希望，却又被无情地掐灭。“根权限……根权限……”渊躺在地上，反复咀嚼着这个词。作为一个曾经的现代人，他太懂这个词了。
在电脑系统里，用户权限再高，也高不过Administrator（管理员）。但管理员之上，还有……系统开发者！还有……硬件本身！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他的脑海。
“我明白了……”他缓缓地坐起来，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我无法在‘软件层面’打败他，因为他是管理员。但是……如果我从‘硬件层面’入手呢？”
始皇帝的身影似乎微微一动：“哦？继续说。”“这个被‘封禁’的区域，就像一个被隔离的‘硬盘分区’。‘管理员’用他的权限锁住了这个分区的‘读取’和‘写入’。”渊的语速越来越快，思路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但是，这个硬盘分区，本身还是物理上存在的！它连接着主板，连接着电源！”
他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始皇帝：“我不需要去破解他的‘锁’！我只需要……找到这个‘硬盘分区’的‘物理接口’，然后……用一股足够强大的‘电流’，直接把它烧穿！”
“烧穿封印，让里面的数据（人）因为‘硬件损坏’而被动地‘溢出’回主系统！虽然可能会损坏一部分数据，但至少……他们能活下来！”始皇帝沉默了。
大殿里一片死寂，只有穹顶的星河在静静流转。
许久，他才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一丝赞许的笑声。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用‘破坏’的方式，来达成‘创造’的结果。用‘硬件’的物理打击，来绕过‘软件’的权限壁垒！朕纵横宇宙无数纪元，从未见过如此……粗野，却又直指本质的想法！”
他的目光落在“渊”的身上，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欣赏。“你想找的‘物理接口’，便是那片封禁区域的‘法则奇点’。每一个被创造出来的‘现实’，都有一个最脆弱的‘奇点’，如同蛋壳上的气孔。找到它，然后用你最强的力量，击碎它！”
“朕的图书馆里，收藏着无数种‘力量’的法则。去吧，去寻找最适合你的‘那把锤子’。”
始皇帝一挥手，大殿里成千上万的玉柱，同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仿佛一片星辰之海。
“渊”看着这片浩瀚的星海，深吸一口气。
他不再迷茫，也不再绝望。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他要在这座宇宙最伟大的图书馆里，为自己锻造一柄足以砸开现实壁垒的、最狂暴的战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