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是座小城,几千户人口在这里生活,建朝以来,平淡如水,没出过什么大人物,也没发生过什么大事。
南州城里有条河,无名无姓,因很久以前曾枯过一阵,本地人有时称它“荒凉”两字,只如今这河水充足,已无人再提起。
薛泪沿着河走了许久,偶尔看向对岸,每次都觉得还有很长的路走,怎连个拱桥都寻不着?
河对岸的房屋林立,人也云集。
只道是秋晚风高,垂柳细发飘着,透着几缕夕阳,行人皆有兴致,在道旁买上一碗浊酒便可悠哉赏景,不时与同人说笑一二。
长衫披身的尽是结伴的读书人,口中念着些“山山黄叶飞”“我言秋日胜春朝”便打街头路过,几个玩耍的顽童听不懂他们的话,倒以为是台上戏子口中的戏文。
这边呢,仿若不在同一个世上,屋子都是破烂的、老土的,乞丐都不见得,连乌鸦来了也得啐一口再飞走,薛泪疑心这儿刚挨过土匪。
她已经走了半天,若她还是那个高中生,这些路程自不算什么,然而她现在莫名变成了个六岁的女童,腿脚便十分地吃力了。
虽说她身上也无个一文半两钱,但只要能到达对岸,这些都不重要,人们不会让一个累趴下的女娃平白死在路边的。
说到底,她为何会到这个世界来呢,她原本已经做好永远离开的打算了,可是命运又在她面前变了个戏法。
大概是穿越了吧,如若这不是她弥留之际的黄粱一梦的话。
还偏偏变成了一个走丢的六岁小女孩,看来即使是重生一次,命运依旧不想让她好过。
总之,先活下去吧。
薛泪这么想着,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上衣与裙子,这些衣物她实在穿不惯,层层叠叠的,分外沉重,不便行动。
不过,面料倒是意外地柔软,花纹也同她看到的平人不同,想来她走丢前所在的家底子不薄。
如果把里头的中衣卖掉,或许能换些钱,只是不知道在对岸的小城,她这样一个女娃能否把东西卖得出去。
走着走着,她视线里便出现一座石桥,连通着两岸。
原本因劳累而萎靡的精神顿时振奋起来,薛泪不自觉加快了步子,离石桥越近,远处岸边的肉包子铺的香味都仿佛飘过河岸来到她鼻尖了。
只是随着视线拉近,薛泪发现石桥旁的河岸上有个不太对劲的身影。
那是个状若疯癫的中年男人,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对着那流淌着的河水嘶吼着什么,然而可能是喊哑了,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那大叔怎么了?
薛泪放慢了点脚步,眼神停留在那男人身上,心中总冒出些不妙的预感。
等会,离河边那么近很危险的吧?
果真应验了薛泪的担忧,那男人二话不说,没有丝毫犹豫就跳入了河水中,巨大的落水声后,他从河面上探出头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但是以他那不顾一切的动作,河水不消片刻便可将其吞没。
再不去救的话他会死的!
薛泪的心里一惊,还来不及多加思考,下意识地便使出最后的气力跑了过去。
但是她不得不停在桥头,暂且不说她以前就从未接触过游泳,就凭她现在的六岁小丫头身体,跳下水救人也只有送死的份。
得去对岸喊人!
薛泪一边留意着男人在河中翻找的身影,一边朝着对岸大声叫喊:
“救命啊!救人啊!”
生怕自己声音小岸边人听不到,薛泪几乎快把喉咙喊破音了,又跳起来挥手,以聚集路人的注意力。
她的声音很快吸引了不少人,而很顺利的,这些人也发现了还被河水冲刷着的中年男人。
几个书生顿时连连摇头,口中唏嘘:“哎呀!这……这是何人?”“怎地如此想不开?”“速呼善泅者来!”
另有在附近做活的汉子跑了过来,其中一人边跑边脱去外衫,口中喊道:“让开!让开!谁会水?搭把手!”
那跳河的男人动作已不似最初那般猛烈,河水推着他,离岸稍远了些。他似乎呛了水,咳嗽声夹杂在哗哗的水流声中,显得微弱而痛苦。
那脱了外衫的汉子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奋力向中年男人游去。岸上众人屏息凝望,薛泪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目不转睛地盯着河面。
此时那男人已有些脱力,但对汉子的援手颇为抗拒,甚至推搡起来。
救人汉子骂了句什么,瞅准机会就从后面一把箍住男人的腋下,将其头部带离水面,然后奋力往回游。
岸上另外两个会水的也下了水,接应着,连拖带拽,总算将寻死的男人弄上了岸。
那中年男人瘫倒在河边的泥地上,浑身湿透,双目无神地望着天空,胸口剧烈起伏,伴随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他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对周围关切或好奇的目光毫无反应。
薛泪挤开面前的几个大人,来到男人跟前。
那救人的汉子正要开口询问,却见薛泪已经蹲下身,试图去扶他。
“大叔,你侧过身来!”
薛泪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的稚嫩,语气却异常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男人闻言,偏头看了眼薛泪,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般激动起来,连双手都颤抖着朝薛泪伸去。
“蝶儿,我的蝶儿!咳咳......”
“啊?”
薛泪有些不明所以,周围其他人却有了反应。
“蝶儿?哦,这好像是那个庄声啊!”
“庄声?西街那个鳏夫?他好好的怎么跳水了?”
“哎!他儿子庄蝶前些日子掉进这河里,不见了,连个尸身都没找到。想必是来河里找他儿子的罢!”
耳侧传来人群错杂的议论声,薛泪总算弄清楚了事情的由来,看来她现在是被庄声错认成他的儿子庄蝶了。
这大叔真是老眼昏花,连男娃女娃都分不清。
“等一下,我......”
她想说明自己并不是庄蝶,却对上了那双泪水纵横的眼睛,那明明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却让她觉得正滔滔不绝诉说着什么的黑色眼眸。
刹那间,她又改变了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