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啪!”
又是一道凌厉的鞭笞。
贪婪舔过被绑在庭院中央石柱的木以身上。
“你再告诉我!练还是不练?”
木囿呼吸有些沉重,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木以,压抑着愤怒的低沉嗓音在院内回荡,攥着戒鞭的右手止也不住颤抖。
回应他的只有一对空洞无神的瞳孔,以及自己余音过后的沉默。
见状,木囿右手一挥,戒鞭紧随其后。一根根细小的倒刺仅需轻轻划过皮肤,便能从木以身上拽下不少皮肉,待鞭尾落地,与地上的尘土粘作一团。
“我不可能再练剑了。”
不知道戒鞭在血肉模糊的身上来来回回了多少次之后,木以缓缓开口,语气平静,似乎在陈述着一件不可辩驳的事实。
“木以啊木以!你有多大的能耐?九段剑格说放弃就放弃?你以为你是神子吗!”
木囿佝偻着身躯,食指伸向石柱,口沫横飞。
诺大的庭院外此刻已经围满了族人,议论声接连不断。
“啧,皮开肉绽了都,家主这次是真急了啊。”
“眼看着成为皇亲国戚的机会溜走,换你你不比家主抽的狠?”
“确实,该抽!”
“有点剑技造诣给他狂的,这个天都装不下他了。”
......
“有这点磨嘴皮子的功夫,不如先去取得任意一种武器的哪怕七段技格如何?”
众多冷嘲热讽中突然传出一道清冷女声。
人群以那道声音为中心散开,露出一道倩影。
见到那一袭淡蓝色裙衣,方才出言不逊的几人这才停下了议论。
但也有不服气的背过身去撇嘴小声嘀咕:“说什么七段,自己不也......”
“你说什么?”木筱然柳眉一横看向声音来处。
“没...没什么。”被锐利的目光盯住,那人顿时没了气焰,匆匆将身影没入人群中。
木筱然回过头,望向庭院内石柱上的青年,脸上满是复杂。
诚然,如果木以没有踏足至九段剑格,那么他大可免去今日这场毒打。
尽管技格并不代表自身硬实力,但的确为其设立了上限。
没有对兵器精湛操控的能力,只凭魔絮加持,就只是空有蛮力的大猩猩。
更何况放眼整个荣国,也找不出一位技格达到九段之人。
令人愤懑的是,明明已经取得这般成就,却在一夜之间像是变了个人,无论如何劝说,都不愿再提起剑练习半分。
而造成今天这般惨状的导火索,则是他当着全家人的面,拒绝了荣国公主私下派来的媒人。
这无异于将皇室递来的橄榄枝折断,将贵人赠予自己的珍宝摔碎一样,愚蠢至极。
若仅是疏于修炼,或许还不至于让木囿暴怒成这样。
但木以擅自掐了木家改天换命的幼苗,就不能被木囿原谅了。
即便这颗幼苗长在木以自己身上。
“你倒是告诉我,现在放弃剑术,你准备练什么?难不成去厨房练掌勺?”
木囿走向木以,咬牙切齿地问。
“也行。”
声音还未落地,木以便受了一记沉重的耳光。
“胡闹!要是真敢踏进厨房半步,你往后就不要再姓木了!”
木囿了解,木以刚才的回答并不是刻意为了气自己,而是真的打算这么做。
“我姓什么本来就无所谓吧。你不是知道吗,从一开始这份光彩就不属......”
木以双目无神自顾自说着,然而腹部遭受的重击直接让他嘴角咳出一抹鲜血,连最后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有些过了。”望着突然下狠手的木囿,木筱然眉头一皱,略作沉思后便当众走进了庭院:
“爹爹。”
木囿转过头,那般怒目圆睁的表情还未完全消散。
“天色也不早了,明日再继续可好?今夜您好好休息,也让他自己反省反省。”
木筱然说到后半句时,冰眸不着痕迹地撇了撇木以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木囿面色稍微缓和了些,扔下手中的戒鞭,在两个丫囊的搀扶下缓缓离开庭院。
木筱然也向庭外扬手示意。
庭院外几名年龄稍长的人看到,连忙招呼着,纷纷上前三下五除二地替木以松了绑。
木以拾起地上的衣服套上,衣服上顿时勒出几道血痕。只见他绕过一众意味深长的目光,想要离开庭院。
“木以!”就在木以经过木筱然身旁时,后者突然叫住了他,“为什么不肯再练了?”
“跟你有关系吗?”木以头也不回,只留下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孤单的背影。
被呛了一口,木筱然俏脸微微绷紧,神色中满是不悦。
放眼整个木家的年轻一辈,敢用这种态度和自己说话的恐怕也就只有他了。
“好心当驴肺!”暗暗咬了咬牙,木筱然衣袖一甩,悻悻离去。
......
夜色降临,木以的房间内闪烁着些许亮光。
“可以跟娘说说么?”
中年女子将草药轻轻抹于木以胸前的伤口处,轻声开口道。
“没什么,就是单纯的不想练了。”木以搪塞着回答。
“我不是问这个,”
似乎是早料到木以会是这个态度,木玲手上动作没有停,继续平静地说着:
“我是说你最近怎么喜欢观察门前池塘里的鱼了。”
木玲问罢,抬眼将自己的目光与木以投来的目光对齐。
“娘虽然什么都不懂,但能看出来你愿意干什么,不愿意干什么。”
“就比如你现在,愿意看鱼,不愿意修炼。”
望着木以有些惊讶的眼神,木玲用脸上细微的皱纹凑出一个还算微笑的表情:
“没错吧,不仅是剑,而是所有武器。”
“对。”
木以张了张嘴,最终半天只挤出一个字。
“你是不是有点沮丧?”木玲不懂修炼,但能体会到木以的情绪。
“自己辛苦练成的东西没有一点用,所以......”
“担心修炼其他武器也会是同样的结果?”
木以微微点头。
“看那些鱼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黯淡无光的瞳孔被木以垂下的眼帘遮住了半许,只见他用鼻子轻轻叹出一口气:
“出去走走吧。”
说罢,木以自顾自来到了对话中提到的池塘边蹲下,眼神落在水面,如同水面上的水黾一样陷入凝滞。
“池塘里的鱼,有可能跃出水面咬人吗?”
“不太可能吧。”面对略显突兀的疑问,木玲也是一味回答。
“没错,除了天敌捕食和鱼类互相之间的捕食之外,池塘里的鱼大都会在池塘度过一生。”
“我们都是池塘里的鱼,对吗?”木玲很快听出了木以的比喻。
“算是吧,只不过转念一想,世界上有这么多的池塘,会不会有哪一片池塘是例外呢?”
“什么样的例外?”
“譬如有一个「喂鱼人」来到池塘,他对池塘中某一条鱼加以投喂,令其茁壮成长,那么最终这条鱼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会吃掉池塘里其他的鱼。”
“对,或许不仅是其他鱼,到时候整片池塘都会被这条鱼破坏得不成样子,那么——”
稍作停顿后,木以回头接着问道:
“如果是这条被人特殊对待的鱼,能不能跳出池塘去咬人呢?”
“这......恐怕还是很难吧,毕竟是经由人培养出来的。”
“还有一个「挖塘人」,他发现很多池塘中都有这样一条过于茁壮,以至于能够破坏池塘的鱼,因此怀疑有其他人对池塘动了手脚。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挖了一片新的池塘。”
“这片池塘和其他池塘有什么不同吗?”
“他在这片池塘中放入了自己养的鱼,它们只会吃他喂的饲料。同「喂鱼人」一样,「挖塘人」给自己养的鱼也加以投喂,令它们茁壮成长。”
听到这里,木玲不禁有些打寒战。
因为这个比喻,实在是和某些传说过于重合。
“那么如果在这片池塘中,仍然出现了一条能够吃掉其他鱼,并且破坏池塘的鱼,不就恰恰验证了「挖塘人」的猜想吗?”
“你在担心如果这条鱼真的吃掉了其他鱼,它就会被这个「挖塘人」杀死?”
“那倒不是,说到底,不管「喂鱼人」还是「挖塘人」,都根本不在乎池塘的鱼和池塘本身如何。”
“「喂鱼人」只需要确保池塘中,出现一条有能力破坏池塘的鱼。”
“「挖塘人」只是想验证他的猜想,找到「喂鱼人」的存在而已。”
“至于池塘也好鱼也好......呵。”木以嘴角轻蔑地一撇,“真傲慢,不是么?”
“如果吃掉其他鱼,就等于替「挖塘人」找到了「喂鱼人」。”
“如果不吃其他鱼,就等于替「喂鱼人」瞒过了「挖塘人」。”
对应木以所说的两个目的,木玲替木以说出了结果。
“所以啊,娘。”木以起身,任由月光勾勒着他苦涩的脸庞。
“这条鱼到底该怎么做?它应该帮助这两个根本不把池塘当回事的人吗?”
“所以你才会问鱼能不能咬人吗?”木玲目光中透出一丝悲悯。
木以突然浅笑了下,虽然不能看出笑容中掺有笑意:“回去休息吧。”
......
这天晚上,木以罕见的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一双大手探进池塘,缓缓经过自己的鱼鳃,抓住了身边的另一条鱼。
后面的事情来不及发生,木以猛然惊醒,时间已经来到了清晨。
“木以!”房门被猛然推开,进来的是木筱然。
“你快点来!七娘她......”
没等木筱然说完,木以早已冲出了房间。
仍旧是昨天的庭院,仍旧是昨天的石柱。
唯一不同的是——
这次浑身伤口,靠在柱子上的,是木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