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随后是急促的脚步声。
听到这阵动静的木以还来不及睁眼，面部便受到了饱含情绪的枕头一击。
“还死睡，这次堂会爹说了让三段技格的后生们都去。”枕头上方传来女子的声音。
木家每隔半月有一次堂会，家族主系的几个分支坐在一起吃个早饭，然后进行家事安排的小会，只不过从来没有叫过小辈参加。
“我又不是木家人。”木以艰难坐起身打了个哈欠。
“胡话！”木欣一巴掌毫不收力拍过木以脑袋。
“爹在说气话，你在犟什么？起来收拾收拾跟我去！”
木欣一边命令，一边眼角余光扫视着屋内环境。
果然，仍然没有发现任何修行过的痕迹，唯独不同的是不知名的书籍似乎比上次堆得更多、更杂乱了。
“别总让我催，自己去去道场，跟兄弟姐妹们学习学习。”
在木以完成一系列起床准备的间隙，木欣装作随意地道。
“没有天赋之人，连努力的必要都没。”
“就算再怎么自暴自弃，也不至于这么说自己吧。”
听到木以如此灰心丧气的回答，木欣不禁缓和了些语气。
木以拽过一张粗布擦擦脸，用略带无语的目光撇了撇她，没有再接话。
除了木以说过和木囿已经断绝关系之外，没有人向木欣提过木以和木囿为什么关系如此僵硬。
当事人不提，不当事人也不敢提。
当年木欣离开家去眷生院深造时，木以还只是一个三段剑格，没有定阶的初学者。
而当她回来后，却发现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竟然从道场修炼到了厨房。
这也让木欣理所当然得出一些推测——
木以应该是没有什么天分。
但作为大姐，木欣绝不会就此放弃这个不成气候的弟弟。
于是乎，打着“辅导”的名号，木欣隔三差五就会来木以房间拎他起床，并且用各种“姐爱”的方式将其赶去家族道场训练。
只不过效果甚微，大部分情况下只是让木以换个地方睡觉。
准备好一切后，木以被木欣拽进了木家厅堂的正屋，此时叽叽喳喳的后辈们几乎已经将长桌左右的座位占满，人群中还能看到木筱然一本正经地端坐在那里闭目沉心。
两人的到来也只是短暂让叽喳声消停了一瞬。
木囿坐在长桌正对门的一侧低头品茶，眉头都不抬一下。
与木欣落入座位后，木以发现这次堂会根本就是给小辈们安排的，除了木囿没有其他长辈。
不一会儿，房内丫囊家丁开始来回走动，将一道道佳肴呈上，大家安静低头吃饭，整个房间只剩碗碟碰撞的清脆声。
不长不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在差不多的时间结束了用餐。餐盘撤下，每人面前都多了一杯香茶。
毫无必要的过场结束，木囿清了清嗓，示意还在小声嘀咕的人停下。
“竹白家请了一位世内高人指点后辈，邀请木家小辈前去他们道场旁听，也可以接受指点。你们都去听听，顺便也和竹白家的同辈练练，应该会有所收获。”
木囿话音落下，小声的讨论紧接着响起一阵。
“讲。”看到有人在举手，木囿望着其方向说。
“那高人有多厉害？”好奇的后辈提问。
“八阶驭魔。”
木囿的回答瞬间引来一阵惊呼，以及更大的讨论声。
又有人举手，是木以。
“讲。”
“我不去。”木以斩钉截铁。
“哪里请来的世内高人？”木筱然举手问。
“极诣院。”木囿捻了捻桌上的尘灰，眼角余光对着木以的方向。
木以再举手：“我去。”
木囿嘴角略微上撇，看起来有些得意。
与木欣所在的眷生院一样，以院字作结的，均是具有学院性质的机构。
而极诣院在整个上半大陆范围内，也占据着四大名院之一的地位，因此来自极诣院的大师自然也含金量颇高。
竹白家道场外的广场，两家族的青年一辈们三五成群。
别有心思的跑去别家沾花惹草；脾性耿直的已经在周围的起哄声中开始了充满火药味的切磋；而像木筱然这样冷着脸，在原地打坐的也有不少。
大家在以各自的方式等待那所谓的世内高人莅临。
人群中有一位身着月白色袍服的长发俊秀男子颇为惹眼，他先是温文尔雅地与几位木家女孩浅聊，而在看见了木筱然与木欣几人的小团体后，便轻轻走向他们。
“筱然小姐，欢迎你们光临竹白家。”
男子首先是向着地上盘坐的木筱然问了问好，目光中别有蕴意。
然而这份热情却只换来了对方的一声“嗯”。
“你是竹白墨？”木欣对这幅面孔有印象，因为后者以前经常随竹白家主拜访木家。
“正是。”竹白墨向着木欣微微欠身，“这位姐姐应该是近期归来的木欣吧？好久不见了，您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这位是？”
“他是木以啊，你们小时候还经常比试剑技呢。”
竹白墨的眼睛稍微瞪了一瞪，随后望着随意坐在地上的木以连忙道：“木兄弟，你不是......”
意识到这么说话有些不妥，竹白墨立刻改口：
“啊不，我是说你这几年变化还挺不小。”
无论如何竹白墨都不相信这个扮相邋遢，不修边幅，甚至身上还隐隐有股油烟味的人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木以——那时候的他最渴望战胜的对手。
“近来怎样？”因为世道上的一些传言，竹白墨对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木以产生了极强的好奇心，无论是最近在干什么，亦或者定阶如何，他希望能够听到些信息。
“那位大师人呢？”木以一抬眼，用问题回答问题。
人群中突然出现一阵波纹般散开的躁动代替了竹白墨回答，众人纷纷停下了交谈或切磋，打坐的也都站了起来。
木以此时恨不得自己是只王八，能够把脖子从人群中伸出去。
因为身高不支持他看清楚那位穿着金色华贵绸缎老头的面容。
只能偶尔从人头缝隙中看到后者颇有气场地大步从道场内迈出，而身边毕恭毕敬地跟着的应该是竹白家主。
看到木以的左右摆头的神态，竹白墨忍俊不禁：“木兄弟这么感兴趣的话，不如今晚与几位姐姐一起留宿竹白家，到时我请大师单独为几位指导。”
竹白墨觉得自己提出了一个一石二鸟的提议，让木筱然多待一夜，顺带了解一下木以的修炼进度。
“留宿就不必了。”木筱然轻松识破并回答，倒是让木欣觉得有些可惜。
道场门口，大师站在阶梯之上俯瞰众生，目光缓缓从众人身上扫过，随后轻轻开口：
“头上出现记号的，可以请回了。”
大师声音不大，但却清晰地将那浑厚的声震送到了每个人耳朵里，这是一种风元素魔絮的使用技巧，稍微有些地位的人都会有所涉猎。
随后他单手摊开，掌心密密麻麻的术纹中有几道亮起，一束束白光溢出，犹如布条般飞向广场各处，在一些人的头顶汇聚成一个白色光标。
从天空中光束的数量看，要被标记的人数相比广场约莫百人并不算多，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天上飞过的一道道布条，生怕有哪条落在自己头上。
随着布条飞向各自的主人，那些头顶出现标记的人自然引来了周遭的注视，当然，不会是好意义上的。
“为什么啊？”有被标记的人不解，大声愤喊。
“要么天资斑驳，要么好逸恶劳，入不了老夫的眼，请回吧。”大师的回答不留一丝情面。
这份回答直接是让那些被身边同辈们注视，甚至是被自己暗恋的人注视着的小辈满脸涨红。
只恨自己不会灵光乍现，直接领悟玄奥的传送类凝术，一瞬间离开竹白家乃至离开这个世界。
然而事实上，也的确没有被标记之人能潇洒一哼鼻子，震煞众人地直接传送去千里开外。
一个个都是低着头，或骂骂咧咧，或捶胸顿足，灰溜溜牵走众人的视线。
望着台上面毫无顾忌逐出一批人的极诣院大师，竹白墨微笑着回头解释：
“贺大师虽然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但目光如炬慧眼识人，他让离开的人那一定是......”
顺着木家几人的目光，竹白墨愣愣看着出现在木以头上的白色光标，反复弹跳的舌头也突然僵住。
不可能。
这是竹白墨脑中首先产生的想法。
木筱然和木欣他是知道的，一个六阶一个五阶。
小时候也不是没有过交手，而且互有胜负。
她们二人无疑是够格的——竹白墨还抬头往两女头顶看了一下，没有光标。
这也说明贺大师没有把本该属于别人的布条错放到木以头上，难不成贺大师看走眼了？
极为短暂的时间内，竹白墨快速回忆。
过往与木家几名颇有天分的同辈对战，永远压他一头的就是木以。
那么既然木筱然和木欣，以及自己都好好通过了贺大师的门槛，木以不可能不在这个行列之中。
木欣看着光标，摇摇头长叹。
“这样得过且过的日子，有这么舒服么？”木筱然语气冰冷。
木以昂头垫脚想要看清老者的面貌，脸上全然没有被众人凝视的惭愧，嘴中小声嘟囔：“要是说出名字就好了。”
“老夫极诣院驭魔流首席师尊，贺无念，你们可以称我贺师尊。”
好巧不巧，这位世内高人报上了自己的大名。
“贺师尊！”小辈们声音整齐划一，能够与这等高人这般近距离接触，很难不令他们亢奋。
“贺大师！”竹白墨在人群中的吆喝声令全场目光集中在了他这边。
“请问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我的这位......朋友怎么可能会是天资斑驳之人？烦请您再审度一遍！”
随着竹白墨朝着身后伸手，原本集中在他这的目光如同水流一般，顺着他的指尖流向了满头黑线的木以。
“他是故意的吗？”木以歪头靠近木欣小声询问，“怪不得我从小就看他不顺眼。”
“应该不至于，你看他表情，比你都着急。”
木欣小声回复，几米外的竹白墨神色看起来十分不安。
周围还有不知情的朝着他头顶望了望。
贺无念眼睛粗略一撇，苍老的声音再次传彻：
“何止是天资斑驳，已经可以用歪瓜裂枣来形容了，毫无天赋，且不学无术！”
“这贺师尊说话可真叫人不爱听！”木欣有些气不过地咂嘴道。
“可是......”竹白墨刚欲开口，就被木以捂住了嘴。
“别说话了，本来只是有点丢人，你一说话丢了个大的。”
木以的声音，以及那股油烟味从两个感官角度制止了竹白墨。
“好吧，那你怎么办？”竹白墨只觉有点对不住这个他自认的未来小舅弟。
“我回家了。”木以一边回答，一边朝着几位姐姐摆了摆手。
“贺师尊！”一道清冽的女声让贺无念本来已经转回去的眼珠再次看向这边。
木筱然对着贺无念拱了拱手，然后用着与竹白墨相同的动作，将目光的水流引至越走越快的木以：
“愚弟近段时间确实如师尊所说不务正业，但他也是荣国唯一一位踏足九段剑格的人才，被师尊称作天资斑驳，晚辈不能接受。”
声音刚落，广场上顿时有人不屑地回复。
“九段剑格？吹牛逼呢吧？”
紧接着便是一阵哄笑。
但也有小部分声音嘀咕。
“木家之前真出过一个九段神人，但是听说死了，被刺了。”
“是吗？那我可得去拜那名刺客为师了。”
“噗哈哈哈哈！”
“嘘！木家人还在呢。”
听着人群中不断传出的议论，木筱然有些出神，那时候无人不晓的名字，才仅仅过去半年，就已经被世人遗忘。
但贺无念干枯的脸皮这时显然开始有些不耐烦：
“魔絮稀薄，技格再高有什么用？只钻研技格，不锤炼魔絮的轻浮之人老夫见得多了，没见哪一个成了气候。”
木筱然哑口无言，悻悻立在原地。
木以此时已经汗流浃背地在周遭的哄笑声中溜之大吉。
“没什么问题就开始了，所有人按照自己的习魔者流派站位，左白者，中彩戈，右驭魔......”
......
木家游廊内，三名中年男人踱步聊天。
“到底是极诣院，可算是让小少爷感兴趣了。”
“八阶驭魔，这帮兔崽子不去，我都想去。”木囿笑骂道。
“半年过去了，你果然还是放不下小少爷啊。”
“没有的事。”木囿摆摆手，“有筱然和欣儿在，我已经知足了，谁爱管那臭小子。”
“嘴上这么说，怎么今早堂会前还让木欣去叫小少爷起床呢？”
“去去去去！”被拆穿后，木囿伸手推搡拿他打趣的两人。
“嗯？那是？小少爷？”
木囿闻声，脸色顿时一变。
只见木以大摇大摆地路过了几人，准备钻进自己的小屋。
“站住！”木囿半年来终于主动向木以开口。
“大师说了，我入不了他的眼。”
木以看起来丝毫没有因为被淘汰这件事影响，向木囿报告完后，消失在几名长辈的视线。
“这......”两人指了指木以，企图与木囿对上目光，但没能如愿，后者早已背着手快步进了厢房，摔门声震天动地。
木以闭上门，在门锁上封了一道薄冰，从而确保如果有人试图进入，自己能在第一时间感知到并回来。
随后暗紫色魔絮勾勒出术纹的形状，于脚下浮现，将木以送往了不知何处的恢弘建筑群中的一座昏沉地下室中。
“老师。”见到木以后，女子手指轻弹，几缕火苗穿过烛芯，让原本暗沉的房间稍微明亮了些。
“束月，我们院里有一个叫贺无念的老家伙吗？”
“似乎是有，需要我去查吗？”
“先别。”
木以摊开古书坐下，两腿交叠搭在了桌上。
“先让他多赚点退休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