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国边境，木以驻足，满目疮痍。
这场压倒性的战役已经接近尾声，遥远的城墙处，依稀能看见一块足以称得上宏伟的豁口，黑压压的封国军队正招摇过市般涌入城墙内，将里面零星的哭喊熄灭。
“很近了。”
木以再次闭上眼感触，更加确定灵魂中的那股异样感就存在于这道城墙之内。
一片狼藉的大街上，年龄不大的孩童们在后方士兵的驱赶下，纷纷钻入马车拖着的木笼里，然后被分批不知道运向何处，同样不知道街道两边横躺着的，是他们之中谁的亲故。
年幼的他们眼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但唯独没有愤恨，似乎已经彻底被这场浩劫洗去了勇气。
街道交汇处，更多身着重甲的士兵送来了更多孩子。锋利的长枪在火光的照耀下散发出锋利而危险的气息，让经过其旁边的孩童不禁向外避开了些。
“这篇城区搜索得差不多了，要不今天先到这？”
领来一大群孩子的士兵走到了一名骑在马上的人身前询问意见。
“不行，天寒地冻，再过一夜会死很多，还是抓紧时间吧。”
马背上的中年男人并未像其他士兵一样佩戴头盔，他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继续吩咐：
“去找些布匹，把笼子盖起来，不可让他们受冻而死。”
“是。”
“啊——呜呜...。”
远处突然传来的男孩的哭声短暂地吸引了士兵们的注意。
“哭什么！吵死了！”
一名士兵骂骂咧咧地将枪尖指向男孩脖颈，但效果适得其反，后者哭得更大声了。
眼看一个孩子的哭声要带动其他孩子的情绪，马背上的男人下马走上前去，佩刀一抽，瞬间鲜血四溅，这般场景让面前几名孩童直接止住了将要溢出眼角的眼泪，纷纷蜷缩到笼子角落。
“下次再碰到就动手快点，不要因为一个两个的影响到其他人。”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男人甩去刀上的血渍时，几滴血沫淋在了刚才和那个男孩站得较近的女孩脸上。
星宝幼小的身躯正因寒冷和恐惧颤抖着，冰凉的小手死死地攥着身边年龄接近的同伴，却也不敢有拭去血渍的动作。她低头朝着前方的笼子小心翼翼地挪步，一直走到笼子跟前才看到笼子顶端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人。
“没错，就是你。”木以蹲下身来，平静的语气似乎给星宝带来了些许安心感。
“什么？”星宝小声回问。
“你是不是可以直接使用空间中的魔絮？”
眼前的漆黑瞳孔深不见底，让星宝不自觉别开视线，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由于两人的对话声音微小，直到刚刚一名士兵才发现笼子上方蹲着的人影。
“嗯？你是何人？”士兵的声音透过头盔显得模糊不清。
木以食指一伸，在星宝面前凝结出一小块冰：“握紧它。”
虽然不明所以，但星宝还是接过了冰块，本就寒冷的天气加上手中的冰，很快就让一股钻心的疼痛从手中传来。
木以眼睛虚眯，观察着星宝手中的冰块被体温一点点融化，然而就在冰块还剩下一截小指大小时，突然像是蒸发般消散于无形。
星宝皱着眉头，刚才握着冰块的小手痛得微微抖动。
“本能的保护触发了吗...”
木以正在低声喃喃，刚才的士兵稍微凑近了些，在确定了对方不是自己这边阵营的人后，大喝一声：“下来！”
声音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也包括已经上马准备去往下一座城池的男子，他循着声音来源处望去，顿时心中一惊：“怎么可能？”
“不想死就滚下来！快点！”此时的笼子已经被一圈盔甲士兵包围。
男子也驾马来到了附近，他凝起眉头观察着笼子上的人，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轻举妄动。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中断过对魔絮的探知，并没有察觉到有高魔絮浓度的存在靠近，然而眼前平白无故出现了一个人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对方体内的魔絮稀疏，要么是对方实力远在自己之上。
出于谨慎考虑，男子没有轻举妄动。
“跟我走吧。”木以向星宝伸出手。
“在下封国耀家铁骑团团长耀寻，敢问阁下大名？”
示意一旁士兵不要有所动作后，自称耀寻的男子朝着笼子上方拱了拱手，面带假笑。
“抱歉，我不是在和你说话。”木以回复着耀寻，但目光未从星宝身上离开。
星宝环视了一下四周的士兵，以及身边的那位同龄伙伴，随即看向木以：“可以把她也带走吗？”
“如果是你的愿望，或许也可以，但是你看——”
星宝顺着木以的目光看去，无数双孩子的眼睛正可怜巴巴地望向自己。
“你打算把每个人都带上吗？”木以像是在用教导的口吻，“如果把大家都带上，那么为了保护他们，我可能顾及不到你。”
星宝犹豫了一下，开始思考如何做选择。
“换句话说，如果要带上他们，你可能会死。”
似乎是为了催促星宝作出决定，木以的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
星宝再次看向自己身边从小玩到大的同伴，用力将手从对方手中抽了出来。
“这就对了，比起别人的生死，应该最优先保全自己的生命。”木以牵起星宝的小手，将其拽上笼子，“这也是我教你的第一课。”
耀寻在一边观望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心里有些发毛。
这个人的态度，简直可以用不正常来形容。
明明身陷囹圄，却好像没有看到身边包围的人一样，自顾自地跟那个小女孩说着话。
眼见木以抱着女孩跳上街边的房顶就欲离开，耀寻终于忍不住发问：
“阁下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吧？这些孩子是我封国的战果，说带走就带走，是不是不太合适？”
话音刚落，几名身手矫健的士兵便跟了上去，再次将其包围。
“你想怎么办？”木以回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耀寻，死水般的瞳孔泛起了一层冷雾，淡漠的声音让后者不禁有些心虚。
但毕竟是当着众多将士的面，若任由别人拿走自己的东西却连屁都不敢放，那耀寻作为团长的脸面多少有些挂不住。只见他咽了口唾沫，强装镇定扬声道：
“阁下这般气度，想必也是哪国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妨报个姓名来历给耀某，也算让我回去能有个交差的说法——至于那女娃，阁下带走便是，权当卖个人情。”
“卖我人情，你也配。”短短几个字从木以嘴里弹出，顿时让耀寻那张假笑的脸变得扭曲。
耀寻下巴一扬，示意手下动手，随即几人蓄势待发的枪尖如同毒蛇出洞般伸向了木以。
然而几柄利刃在距离木以还有几寸时突然停下，顺着枪尖来源的方向望去，才发现停下的是士兵们的手——厚重的盔甲此刻已然被厚厚的冰层包围，所有人被困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真可惜。”木以轻叹口气，“本来以为只要稍微轻狂一点就能唬住你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耀寻望着将他的手下包裹住的凭空产生的寒冰，体内魔絮迅速转化为强化魔絮，传输到身体的各个角落，充盈的力量感使得他紧握佩刀的手更加稳定，但心中的那股不安却始终没有消散。
被木以漠然的目光扫过，耀寻浑身汗毛倒竖，向后一退，一圈厚重的冰墙凭空产生在眼前，若是动作稍微慢上一点，恐怕自己就会和那些士兵一样落入相同境地。
虽然凭借直觉躲过了一劫，耀寻却并不敢放松警惕，腿部力量不断爆发，推动着身形快速移动，紧随其身后的，是接连不断的巨大冰块，沉重的坠向地面。
“这家伙也太诡异了，没有任何起手动作，却能在短时间内进行这么多次凝术！”
凭借着强化魔絮给予的力量，耀寻在街道两侧辗转腾挪，原本安静地孩童们为了躲避冰块一哄而散，引来士兵的追赶。
“呵呵，不过看样子终究是跟不上我的速度。”
连续躲开木以的凝术后，耀寻冷笑一声，双腿猛踏墙面，整个人如同炮弹般飞向木以，手中的砍刀跟随着身形高速旋转，顷刻间便到达了后者头顶。
“叮！”刺耳的金属碰撞声传开，耀寻错愕望着横在面前的一束由冰凝结而成的剑，透明的剑面后，能看到对方错位的眼睛正直直盯着自己。
更加令耀寻感到不妙的是，无论他怎么在双臂上施加力量，都无法撼动对方临时构建出的武器分毫，而看到木以仅仅只是单手持剑，另一手还在牵着畏缩在身后的女孩时，耀寻直接拉开了和对方的身位。
“不可能！一介驭魔竟然在力量上跟我白者不相上下！”
耀寻极力用更大的声音表达着内心的震撼，但是脑子还算清醒，挥动刀柄，将刚才被冰块困住的士兵们解放了出来。
“难不成，是驭魔彩戈兼修？”示意手下挡在前面后，耀寻产生了另一种推测。
“还要继续吗？”
木以看着刚刚脱困的几名士兵再次围了过来，轻声问道。
“真的还要继续吗？”耀寻在心里自问，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对方的实力毫无疑问在远自己之上，如果此刻服软，或许还能留一条命。
但现在，眼前这个远强于自己的对手却无论如何都要带走这个女孩，或许是在其身上看到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如果就这么让他带走，也有可能酿成更大的隐患。
“与封国作对，阁下可想好了？”耀寻想到了一个下策，利用人数优势打消耗战。
手掌轻挥，耀寻示意已经形成包围圈的士兵发起进攻，而自己则将目光对准了木以身边的女孩。
街道两侧，更多的士兵攀上了房顶，加入到这场围剿中。
“抱歉，先委屈你一下。”
星宝的耳边传来木以的声音，旋即还不待她反应过来，抓着自己的手就将自己如同包袱般甩向了高空。
“啊！！！”上方刚刚传来尖叫声，木以单手轻抬，一道强劲的气流便直冲而上，将星宝维持在了半空。
而另一只持剑的手，则如同灵蛇一般扭动，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弹开了近在咫尺的凌乱攻击。
成功将最内圈的人击退半步后，木以身形一转，冰剑便精准无误地从周遭一圈士兵们头盔与胸甲的缝隙中划过。
几人瞬间倒地，其余士兵顿时停下了向前靠近的步伐，心有余悸地盯着冰剑上残留的同伴的血迹，迟迟不敢动手。
耀寻瞅准机会，手臂一抡，将手中的长刀甩向莫名浮在半空中的星宝。
后者在望见亮晃晃的物体向自己飞来后，连尖叫声都忘了发出，无助地挤上眼，等待命运的降临。
“我们得不到这女娃，你也休想。”
耀寻此刻已经没有考虑那名女童具备何种价值的余地，他只需要不留任何后患，以免日后被问责就行。
然而在长刀即将插进星宝身体的之前，又一道冰墙凭空产生，带着余劲的长刀不深不浅的钉在冰墙上。
而挡下耀寻的偷袭后，冰墙也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瞬间消散于无形。
“什么！”
耀寻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木以此时的确还在与自己的手下缠斗，且不谈他是如何察觉到自己扔向上方的长刀，在近身面对包围的情况下还有余暇使用凝术并解除凝术，这实在太超出耀寻的认知了。
“难不成......眼下这种情况对他构不成一点威胁？”
耀寻心里边想，边抽出自己的刀鞘对准从空中无力掉落的长刀，后者在半空好似突然受到某种牵引力，径直飞回，插入刀鞘中。
“撤！”耀寻低吼一声，前方的士兵们纷纷退回，而木以则没有任何追击的意思，向天空伸出手掌，接住落下来的星宝。
“阁下今日作为，封国铭记在心！”
阴沉着脸，耀寻回到了马上，看起来已经放弃继续和对方争抢。
“走吧。”丝毫没有理会耀寻的威胁，木以瞟了一眼星宝身下湿出一片的裤子，浅浅道。
......
寂静的夜路，偶尔被战争留下的火光点亮，二人一前一后，沉默了很久。
“他们会被送到哪？”不用多说，星宝是在问除了她以外的孩子们。
“有天赋的，送入名门望族家里培养；有姿色的，送去风月场所供人娱乐；有力气的，送进矿山煤窝累到死。”
“我的那位朋友呢？”
星宝又问，不知道是不是回想起刚才自己的绝情有些后悔。
“她啊，她是第四种类型。”
“第四种？”
“什么都没有的，送给歪门邪道做人体实验。”
星宝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
“你在恨我没有救他们。”
“有一点，但是我又不能恨你，你救了我的命。”
尽管对方背对着自己，但星宝还是摇了摇头：“虽然你明明有能力救下他们所有人。”
“他们没有价值。”
星宝不能从刚才的几句对话中听出木以有任何语气变化，但莫名能够从中体会到一种感觉。
“打入我们城内的厉害的坏人有很多，但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
“像我一样什么？”
“像你一样不把我们当做人看待，那些坏人虽然屠杀，但至少也将我们当做人。”
“可是在你眼中，我们，包括那些坏人，都像是随处可见的蚂蚁。”
星宝稚嫩的嗓音似乎有着洞穿人心的空灵感。
前方的人突然停了下来。
“你害怕我吗？”木以转过身问。
“不怕。”
星宝回答，纯澈的大眼直勾勾看着木以：“你想从我身上了解到什么，不会伤害我。”
“你果然很特别，你叫什么名字？”
“星炀，这是我爹和我娘的姓。爹娘没有给我取名，他们说长大嫁人后别人家会给取。”
“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叫星宝。”
“为什么要这样叫？”
“星代表你的国，你的家，还有你自己。”
“宝呢？”
“你是这个世界赠与我的宝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