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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卡机慢 更新时间:2025/12/15 10:38:15 字数:3531

天渐渐快要黑定,河面蒸腾的雾气忽起忽止,梁真手握着刚刚在石头上磨尖的树杈子过来叉鱼。

林间河地清浅,大地微微着墨,深处深泛着黑,浅处浅便泛着白,梁真光脚踩在滑溜溜的鹅卵石子上,等待着大野鲫朝他游过来。他全神贯注地守候着,一动不动,毕竟这是他和爷爷要用来果腹的晚餐,他不敢懈怠。

大樟树向河面稍稍倾斜,冠大如斗的枝叶在风中肆意摇摆,一两片叶子轻轻地洒落在河面上,逐渐跟着水波漂浮到了他的脚边。在野地里长大的黄鲫,常常受叶片的惊动三摆尾两摆鳍地游过来试探地咬,梁真摒弃凝神,忽地将树杈一掷出去,野鲫便飞快地卷身而逃。

梁真没能抓到。

就在他泄气之时,一只两爪八趾、仿佛穿着皮筒靴的高脚大黑鸡从樟树上飞落下来,将刚刚潜行的鱼叼到了岸边。只见这黑水鸡通身亮黑,翼翅边一绺洁白,嘴喙长长的,尖端迅白、终段朱红,眼珠黑溜溜的,眸子却跟尖嘴一样血红。自它叨了这条鱼后,梁真急忙赶到岸边双臂挥舞着一赶,大黑鸡趁势又火速飞回了树上,脑袋警觉地听着周围的声音,朝下守望着。

梁真如获至宝,捡起野黄鲫就两手抓握着往家里迈。他边跑边唏嘘地流下了两行热泪,大黑鸡跟着他飞到了小院附近的香椿树上,仍旧啾啾啼鸣不止。他左顾右盼,大黑鸡就是不下来,等到他将活蹦乱跳的鱼扔在庭院的地面,去摇晃树干,大黑鸡抖搂了翅膀一下后却带着一团黑气飞走了,香椿树竟然冒着五彩斑斓的紫烟。他从头顶望上去,紫烟如丝如缚地缠绕着他,爷爷摇着脖子跟着一块走了过来,才将梁真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爷爷清醒了许多,拽住他的手臂就往回走,边走边说:莫要被那水鬼捉了去,午晌了,回家。

梁真自然感觉诧异,但爷爷认为梁真是着了魔了,才让他以为捡到鱼是上天的恩赐。

爷爷在火堆上架烤着鱼,那条鱼却那么真实地在火堆上散发着香味,爷爷对他说:都是诱饵,鱼吃饵会上钩,你跟它那黑乌去,嗯,不吉不吉,莫看莫望。

梁真倒觉得爷爷自从病了后就开始疑神疑鬼的,说话神神叨叨摸不着头脑,他想那大黑鸡兴许是他在无数次的失望中唯一的意外之喜,他不喜欢爷爷这么说它,但他却不能反驳忤逆爷爷,心里正难受。

爷爷将鱼肚皮这块鱼身上最柔软的肉撕下来,细心地拔了刺,塞到了他的嘴里,滑嫩的鱼肉顷刻间填满了他整个味蕾,他好像来不及咀嚼肚皮就将整块鱼肉给吸了进去,漫长的饥饿感得到了暂时的缓解,他对爷爷说:我够了,你也吃。

爷爷撕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下颌交替摆动,接着又为他挑刺,梁真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坐在他膝头的样子,心里发着无限的感慨——时间从不会为谁停留,但记忆却是熟悉的味道。

待鱼吃罢,两人都些微恢复了体力,爷爷稍稍清醒了许,告诉梁真,在他走的那天,皑萍便将他的手机背包一应拿走了,连带着自己的一万块钱,说是要拿去救人的,可是现在那女孩音讯全无,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梁真扒拉了一下燃尽的柴火,赶到河边濯洗了脚后,才对爷爷说:在家里等我。

爷爷见他慌里慌张、神色无定,担心再生出祸事,惹不太平,就挡在他的面前说:你才刚回来,你哪也不许去!天黑了,我这条命也垂垂老矣,再也禁不住折腾了!你明白了?

爷爷一紧张,脑袋又左右摇个不停,梁真蹲在地上,焦躁难安,他不相信皑萍是那种卷钱偷财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的人,于是只想找到人问个明白,一时间理不出思绪。

爷爷用瓜瓢舀了水将火堆浇熄了,顿时眼前蒸腾起一窜白烟,梁真顺着白烟望上去,这白烟没过房顶就不见了,微风伴着热浪吹了过来,梁真揩了揩脖子上的汗,这烟腾得一下出来又灭了,不知怎的,却让他的心安静了不少,也驱散了一直盘桓在侧的焦躁,他闻着那股柴火的味道,捡出了一块柴炭,在水泥地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同样在这卧川之滨,给这栋小楼取了一个清晰的名字,叫争复楼。爷爷却说临水,复则覆之,不好,梁真直接就用柴炭在复字上画了圈圈,从此这栋小楼就有了一个肃杀的名字,叫争O楼。

就着月光,爷爷从屋后的园子地里拢来了一堆年久生黑的渔网,梁真赶过去帮忙,早已干枯腐化的水草黏附在网子上遮了不少的网眼,爷爷用手抠拉着,不时地往下抖抖说:还能用。

梁真慵懒地问:爷爷,你拿网子做什么?网鱼啊?

爷爷看了看天边的密云说:风起网动,能捞着啥就是啥,累活累活,不劳累不成活啊!

梁真的鼻子一酸,爷爷的头发花白,腰背都挺不直了,如今却还要为他担心,梁真的心里过意不去,便说要跟爷爷学着下网。

爷爷瞅了他一眼说:你啊,别捣乱了,小的时候,跟在我屁股后面,我没当心,一竹竿差点把你挡到井里,现在想想都后怕啊,我能行。

梁真却让爷爷不要小看他,如今他的力气已经超过了爷爷,拉渔网、撒渔网肯定都不在话下,于是他对爷爷说:你看你这手抖得紧,要不是我回到家来,都不知道你怎么填饱肚子,还养活我呢?我已经长大了,爷爷!

即便受了抵触,爷爷还是很欣慰地看着他将渔网扛在了肩上,两人一起走到河道边上,取了一只一直停放在那里的小舟子,一前一后地站着划到了河道还不是最深的位置。

梁真说:爷爷,这白河的水看起来倒也不白啊,这中间的是越看越深啊!

爷爷扶着船的两边,稳了稳说:水越深是越黑的,你这个年龄我都能游到河中央一个来回了,你还这都不懂啊,傻孩子。

梁真笑了笑:我吃过的盐哪有您走过的路多啊,不过我都怕水鬼的,爷爷您不怕吗?

爷爷的脸一下子垮拉下来说:呸呸呸,没见过的东西不能乱说的,凡事小心为上,身子别歪啊,船才能正!

月光下河水愈加地黑,正如他的心情一般凝重。爷爷老是对他进行说教,梁真感到无趣,便沉默了会,爷爷又说:这岸上的东西归人管,可这河里的人大概是管不着的,会走路的人多了,但会游泳的少,这河里的生物都瞧着咱们呢,可得当心!

梁真小心的扶着竹竿,在河中侧停了下来。两人一齐将网子抛下,网子像一把伞一样撑开了落到河面,等沉到浮漂的位置又往上捞,一来二回间啥也没捞着,爷爷又赶忙将舟子往更河中央的地方划去。

莹莹水光荡漾起来,在那深不见底的黑色之下,梁真只觉得恐怖万分。一轮圆月高挂上空,落在河里成了一面饼,他的身体里住着一只狼,在山脉里生活的狼,他有无法克制的冲动想要将头触到水面,去亲吻那一面华光。

当乌云遮蔽了月亮,梁真凝视着河面的双眼赤红,在黑暗中勃勃闪光。他回头望过去,爷爷一个趔趄差点没能站稳掉进河里。爷爷看见了他的双眼充满诡谲的神色,正暗自犹疑着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了,梁真却扑通一下扎进了河里。爷爷怀疑自己刚刚看见的只是幻觉,忙内疚地喊道:小真,小真!

河面静了,几乎看不见了人掉进去扎下的波纹,爷爷焦急地伏在船舷之上,探着头往河里看,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他心慌意乱放下怀里捂着的长篙,急得仿佛停止了呼吸一样准备英勇赴死去寻梁真的时候,梁真却像一只英武顽强的狼一样衔着一条大花鲤探出了头。

爷爷将长篙伸出去对向他兴奋地喊道:小真,小真,这儿!

梁真又扎下水里一游,等冒出头来时已到了船边,雾气缥缈间爷爷只看到一张血盆大口将鱼甩在了船舱里,梁真浮游着上了船,他的头在月光下变成了血红色,即便脸上身上还挂着水白色的水滴。黑暗中他的眼白瞬间摄人心魄,让人毛骨悚然。

爷爷故作坚强地说:今天就到这了,天无绝人之路,咱们回吧!

梁真撑着竹篙将船调转了方向,爷爷看着他额上的伤口说:你轻轻的,别着急,头上的伤要紧。

船板上的鱼蹦跶着摆尾,眼看要跳下河了,梁真瞟了瞟,爷爷紧张地挥了网子一下,鱼就被盖住了,显然,爷爷知道他在看什么、心里在想什么,此刻,爷爷觉得这白河的水真白啊,像他的心一样,是透明的,而梁真渐渐让他摸不着头脑。

船一靠岸,爷爷就先下了船,将船绳系好后,梁真掀开渔网,将鱼和网统统扔到了岸上,无论他怎么使劲,它们都显得那么轻巧,梁真毫不费力地跳下了船,跟着爷爷一起将收获捡回到庭前的坝子里。

在收拾网子的时候发现里面还挂得有一个牡蛎,两人喜出望外。那蚌壳通身黑色,背上覆盖的红褐色的条纹鲜活入目,爷爷坐在石凳上再次在网里寻找,才看到网子有一个大洞,于是转头对梁真浅笑说:破的啊,难怪捞不到鱼了。

梁真升起了一团火,烤着身上的衣裳,爷爷的脖子仍旧不时地抽搐,他徒手去掰那蚌壳,却徒劳无功。

这时用过大劲的爷爷手臂麻了,直往着指头上吹起,梁真接过他手里的蚌壳,像是掰瓜子一样一下子就扒开了壳的另一边,爷爷说:入了沙粒的蚌壳才能出珍珠的。

听了这话,梁真掀着那蠕动的白肉却没能找到。爷爷笑笑安慰他说:天光之宝,有价无市,哪里那么容易寻得?

梁真微微气馁,爷爷就着火光补掇着渔网,梁真一把将蚌壳投到了火堆里,火头上渐渐冒出了香气。

月亮背靠着山露出半个头顶,那一湾河水仿佛奔月而去,似将流进了那月亮囊里,梁真将那一尾鲜鱼暂时放进了小院的池子里,就回了房间。

他神思落寞地望着窗外,窗帘折起的暗影将爷爷和火光围拢了,显得窗外一片明亮。在燥热的空气中,梁真不得不再次回到了卫生间门口,在地板上昏昏入睡。

当月光透过窗缝照耀进来,他额上的伤口竟奇迹般地愈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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