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来不表达爱,或许也没有爱。梁真回到争楼,哪怕天气还热着,可他觉得到处都冷冰冰的。亲人联系不上,爷爷对他不闻不问,究竟他发生了什么、去了哪儿、经历了什么,似乎都与他无关,表现得万分冷漠。
出去了,也仅仅是出去了;被抓了,也仅仅是被抓了!有他和没他好像没什么两样。只有当他活不下去了,想找个人依靠以缓解生活的苦难的时候,他才会想起他,开始关心起他的死活。
房子好像一副躯壳不时地会翻腾着发出坠响,等梁真竖起耳朵认真听的时候,声音又戛然而止。爷爷在庭院支起的吊锅上留了一碗面,面已经冷透,干成了坨,他匆促地上楼透过门缝望去,爷爷躺在一张不知从哪弄回来的破床上睡着了。
他心想,爷爷又喝酒了,酒臭一熏,胃里的火气就上涌,他发起酒疯来,就是他最难熬的时候。所以,他不敢去惊扰他,就下了楼到院子里拿手抓着吊锅里的面条填饱肚子,并且尽量不发出声音。
他坐在台阶上,眼睛平望向水杉树外的白河,想起了叶厘在船上给他包扎时候的样子,她的全神贯注和动作的轻柔,无不使得他心花怒放,心里也暖暖的。忽而记忆尖锐的刺刀向他投来,叶厘脑袋被砸出窟窿的事又令他愁肠百结、痛苦不堪。他在这暗无边际的黑暗里,感到如此的无助和彷徨,有时,脑子里的想法一闪而过,他会像在水中盥洗的狼一样跳进河里再爬出来甩甩自己身上的水珠,无声地战栗。当他隐遁在河水中时,他却从来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会被水打湿。
梁真坐在白河岸边一个人胡思乱想。他想王京兴许就是借隐没在黑暗里才根本不怕别人怀疑。他一定要让真相大白。在他的异瞳之色下,白河的黑也变得透明了起来,哪怕他闯下了弥天大祸,他的这双眼睛依旧可以为他拥抱整个黎明。他闭着眼睛复刻着被抓到河外围的蜂房里的路线,不知不觉也忽略了许多的细节。
霎时他抬起头转过身凝望,争楼的露台上好像走着一个人,那人弓着背,穿着一身水蓝色的中山服,背着手。是谁呢?他想干什么?梁真愣怔了下,可当他定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还担心怕不是要寻短见从露台上跳下来的时候,那个人却忽然不见了。
梁真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又是幻觉?他在心里犹疑不定,他悄悄躲在树后,不敢惊扰了那个隐没的人影,约摸等了三五分钟,那个人影复又在露台出现,梁真才敢确信,自己的双眼真实地看到的不是幻觉。
他壮起胆子想上前问两句话,于是慌慌张张地穿过小径,来到庭院举头望着露台。
那人同样也看见了他说: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河边哭一宿呢!
梁真转动着眼珠,看着那人在露台上踱来踱去,他第一次有了倾诉的欲望,便问:你是谁?
那人的黑影在梁真的眼前闪动,随后停下来看着他说:别人都叫我老罗。
梁真惊讶地叫了起来,朝露台飞奔而去,他攥紧了拳头说:是你,是你把我无端地抓去受了折磨,还搬空了这房子!
老罗跺了跺脚,楼板发出了轻微的震动:你瞧,这一砖一瓦,可还在呢?不过,你要再这样冥顽不灵,这一砖一瓦我都给你碾成灰。
梁真举起手指冲他嘘了一声,用缓和的语调说:我没想到你会找到这来,真的,你就算威胁我也于事无补。
两人弯下身子在地上蹲坐着,老罗问:你和你爷爷住在一起?
老罗点了一支烟,在黑暗中发出猩红的光,随后他一喷吐,尼古丁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梁真摸了摸鼻子,吸溜了一下点了点头。还能听到屋子里传出来的鼾声。他哽咽着声音问:叶厘怎么样了?
老罗叹了口气,将烟头在地上摁灭了:她还在重症监护室,医生说醒过来的几率很小,但也不是没可能。
梁真的心一紧,右眼狂跳,他问:醒不过来会怎样?
老罗躲着他的眼神说:可能……有可能会成植物人。我真后悔啊,不该派她去寻找狼齿,那是我们国防安保系统的重任,我万不该将它交给一个小姑娘去完成。
梁真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老罗说:我知道,我们看了叶厘眼镜拍摄的画面,在最后的影像中,她不时地转过头回望,这说明什么?
梁真窘迫地回答说:她在怀疑。
忽然老罗抓起他的手说:有一件事情到了现在不得不告诉你的时候了。
梁真被这句话吓得往后一缩,挣开了手:你别说,我恐怕不大想知道。我还只是个学生而已。
老罗紧接着又说:不,你跟旁人不一样。还记得你咬过手指头的那个外国人吗?他已经中了狼红血毒性命危在旦夕了。
梁真突然愣住了,老罗的出现带来的消息无疑给了他双重打击。他不敢相信地问:那外国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的死活为什么要跟我牵扯不清?狼红血毒又是什么?
他越说越愤慨,老罗突然掏出腰间的手枪指着他的头说:你别无选择。
梁真往后退了一步暂缓地将双手举了起来,月亮弯成了银钩,老罗盯着他的眼睛看:你可是一个非常热血的人啊!我相信你也应该知恩图报,不然就不会把你爷爷接过来一起生活。叶厘又有什么错呢?是她把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你如今就看着她躺在冷冰冰的病床上,你甘心吗?
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顷刻爆发:这到底是谁干的?
老罗越说越激动,一声枪响,嘭一声将屋内的爷爷惊醒。他循着声音爬出来,只见梁真蹲在地上,老罗站在一旁将枪举过他的头顶。
爷爷大叫着躲在墙根下抱了头,梁真见爷爷失魂落魄,便只能先答应老罗说:一定会将狼齿找出来。
老罗焦虑万分地收起了枪,他不能冒险将狼齿的事公之于众,只能依靠梁真的力量将祸端去除。为此,他万分感激地说:给你两天时间,叶厘大仇得报的那天,欢迎你来我部门报道。
老罗走了,在山腰下有一辆装甲车等待着他,梁真悻悻地将爷爷扶了起来,爷爷说:枪声,枪声!他们都是魔鬼!小真,小真,你在干些什么?
梁真听不进去,脑海中一直想着齿链的事,搅扰得他频频发火。爷爷没好气地回了房间,边走边嘟囔着说:都不成样子,怎么会这样?
夜里下了一场雨,梁真睡意全无。第二天天亮了,他都还睡着,只得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就来到了学校。
趁着离早读还有一段时间,他来到了事发地,地上的血泊被清理干净了,四处都看不出曾经发生过悲剧的痕迹。他想象着叶厘倒地血肉模糊的一幕,心窝子直揪着疼。此刻的他,只想与王京单刀会面,他咬了咬牙在心里暗想:不斗个你死我活,谁都别想从这栋楼的大门出去。
很快,他甚至看都不用看就轻车熟路地来到了自己曾经的宿舍,他在脑海中搜索着能够让自己一击制胜的方法,脑海不知不觉被烦乱的思绪填满了。
此刻走廊里越来越多的学生出了门,准备奔赴食堂或者教学楼,梁真低着头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宿舍的门关着,他拧了门把手,门嘎吱一响,里面有人将门打开了,与他打了一个照面。人说:是你?!
那人将门关上后,跟着梁真来到了走廊尽头,梁真说:郝成刚,咱们一开始是以兄弟相称的,我不想因为他让我们之间生分了!
郝成刚说:你说的是谁?
梁真说:你心里清楚。咱班那督导员怎么出的事你也应该有所耳闻。我不相信这是意外。
梁真边说边把郝成刚往顶楼带,往天台上的一扇旧铁门上生锈的铁锁还挂在上面,梁真上去拧了拧,锁完好无缺。
郝成刚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说:走吧!警察都来调查过了,走廊的监控显示王京根本没出过门,已经排除了作案嫌疑。你还瞎操心,走吧!快迟到了!
梁真推了他一把,问:那小子还在宿舍里吗?
郝成刚不可思议地说:你俩死对头你还关心他在不在干嘛?早出去了。
梁真往上掏着他口袋里的钥匙说:走,带我进去。
两人风风火火地再次闯进宿舍,梁真爬上上铺就开始寻找齿链,郝成刚在门外给他望风。
十分钟过去了,衣柜和床上都翻遍了,也没能找到。
梁真泄气似地站在房间望向窗台,心生怀疑:难道是他带走了?
这时走廊上传来嘡嘡的脚步声响,郝成刚叫喊说:走了!
梁真熟练地开门出来,看到了迎面朝他俩走来的宿管,宿管生气地说:要门禁了,还不走,迟到了你们!
两个人这才往教学楼的方向跑去。路上,郝成刚问:你到底在找什么?
梁真回答说:你最好把今天这事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许告诉。知道得越多,越麻烦,请你为我考虑一下,凡事都有原因,而且王京一贯强取豪夺,他不是什么好人。
郝成刚到了教室,转头就将这事给王京说了,梁真感慨他是不是脑子有病,王京当即眼神笃定地朝着梁真竖了中指。
梁真气不打一处来,班主任进来将叶厘的座位撤了,连同桌椅一齐搬进了隔壁间摆放杂物的空教室,梁真感到一阵落寞,却也不好言说,只能看着他不留情面地消除有关于她的痕迹。
她存在过,而害她的人仍旧逍遥法外,她一定还会回来,疼痛的感觉让梁真的心里尤为振奋,他发誓一定要为她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