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什么人要问到阿米娜她最不能说明她态度的事情的话,除了刚才碰到的以及与之关联的这个南联邦的一堆破事外,还有的就是预制菜。
预制菜预制菜预制菜以及预制菜——
全是本公司出品的预制菜!
即便是身处波斯尼亚粮农复合体的首都,全欧共体继科技发达的法兰西粮农公司,与能够以比欧共体内部还要更低价格的弄到廉价石油的苏石化附属苏维埃联合粮食公司外的第三大粮食生产加工企业,萨拉热窝第十二中学的食堂依旧是大量采用了已经加工好的粮食而非新鲜采购,现炒现吃的粮食。
电梯门在轻微的晃动后应声打开打断了阿米娜对于中午饭的思绪,子弟们乌泱泱的挤了出去,班长刚才一直靠在她们俩人旁边没说话,在前面的人都已经涌出了贴着中小学校行为准则而分外压抑的轿厢后,他轻声的向两位他刚刚发挥了“大家长”身份庇护的女士道别,尤其是集体功臣的高材生女儿,阿米娜:“再见两位,不打扰了。阿米娜同学,请不要感觉不好意思,我们都是一个院长大的,我爸妈要是知道让你们收了委屈得打我一顿。”
“...谢谢。”阿米娜为难的闭上眼睛,有点像呛了一口水,握住兹林卡那双有点凉的机械手握了握。“但是我还是觉得...”
“非常感谢哦!”米拉强拉起友人的手臂向他挥舞致谢,声音青春靓丽。
步出电梯,队伍早已不是一条线,而成了一头有生命的巨兽。它从数十个打饭窗口各自蜿蜒而出,扭动着笨拙的身躯交缠在一起,粗暴地挤占了所有过道乃至椅子旁边。它的脊柱是无数双手端着银光闪闪的饭盘,它的鳞片是五光十色的手机与电幕。这头巨兽缓慢而执着地向窗口蠕动,不时因登入超梦的人慢半拍而脱节。每前进一寸,都伴随着小小的骚动和希望的涟漪。
当然也有人直接奔向了她们自己单人超大份的希望,学校食堂提供的食物是如此的“廉洁”,以至于任何能够登上父母过来接送他们的轿车或者都代表着远超普通同学的条件。譬如说集体企业经理的儿女,南联邦社会党联盟波黑社会党,工党高级人物的儿女,等等。
直接拿好餐盘与米拉手挽手排在后面,人群聚集起特有的暖烘烘的气味让超梦的启用总是反复隔了一层纱帘。头顶十年前的空调间或隆隆作响,但丝毫不见吹散的热气,只将嘈杂——餐盘的碰撞声、阿姨的吆喝声、朋友的呼唤声——搅拌得更加均匀。
更高的对于教学楼的要求所带来的巨大柱子也给了更多电幕镶嵌的地方,同一张播报员的脸在每一个角度目光向前落在孩子们的头顶,旁边的图标配合着她略带虚伪的腔调展示着复合体的出口替代政策的永久平稳延续。
“刚才的阿尔巴尼亚人屎蛋一样,不长眼...哼,我希望到时候下午上课的时候这两个家伙别给我出现在我的眼前!”
“行啦行啦,别气坏了你的胃口好不好。”
“嘻嘻~,阿米娜好贴心啊。”
“到了。”一勺土豆牛肉——估计是出口匈牙利的;一碗紫菜汤,可能是往日本的;还有一份意大利面。听说正是在入学的那年所有的食堂打饭工作人员都被优化掉了,面前有着那些粗糙的面容的机器不会有一丝一毫吃饭该有的热腾气,以及多来一点吃的可能。阿米娜翻了白眼,掂了掂手中的餐盘,古拉什粘稠的往倾斜的那侧漫过去。
倒不是难吃。只是这些菜,大概一年到头也不会换一次……再好吃,也经不住天天重复。
再度转身与二三十个学生人挤人在劳驾,麻烦你,请让一下中抱着餐盘于人群的闷热中有些头晕的呼吸着,将身子拔出仍在排队的人群,明明体力更好的米拉还在用手肘顶开那些挤在队伍尾部的学生——全是借读生。
“来啦!”米拉夸装的以手作扇子,摇着头跟上阿米娜,将自己塞入电梯里。“天哪,为什么现在都允许近东人的孩子来上学了?”
电梯里的空调小小的出风口的声音不比那些满负荷运作的牵引绳要来的声音大,阿米娜想拧一下米拉的腰让她闭嘴,但轿舱忽然震动了一下让她选择了先保护住自己的中午饭。电幕上的数字在十楼与九楼间反复跳了一下,
“因为公民企业里也需要接受过正常教育的人材呀...”
“十七层,到了。”还有十层到达顶楼天台如刚才五六次打开门一批人出去,靠在门那边的人按了一下关门,门却一直没反应,再按一下,还是没有。门外的连廊有学生跑过,还有人正向楼底与敞开的电梯里面望去,隐约有人说跳楼了。
“电梯里的学生们请注意,刚刚发生了紧急事件,现在电梯暂时停运,不过会很快恢复运行。”监视探头那平平的圆形点缀的板子鼓噪着传出了一个有些烦躁的老师声音。
“什么情况...”米拉的脸侧过来,阿米娜恶作剧的吹了一口气,让她那一条刘海飘了一下。
“等等吧,不然我们爬上去筋疲力尽,还不如趁此机会吃点东西...”电梯晃动了一下,电梯门终于闭合起来。
自踏入电梯将近五分钟后,终于抵达的顶楼在电梯门敞开的刹那便将新鲜的空气泵入轿舱,二人迈出电梯门的第一步便是沉醉的齐齐深呼吸一口,她跟米拉如这个学期无数次那样子登上天台。临近夏季的风吹得漫无目的,沉重的灰云飞的太低似乎要与她们触及般割入高楼之间。她们潦草吃了几口糊弄完事,便挨着坐下,戴上超梦。
白光之后,眼前是亚得里亚海。澄澈得能一眼望穿——海底铺着海星和珊瑚,太清晰,太虚假。
“自从克罗地亚拒绝和我们继续签订优惠协议之后,我们已经有一阵子没去亚德里亚海了呢!”海鸥在天空盘旋,它的飞羽在阳光与海风下稍稍抖动而闪烁着奇妙的白光。米拉直接飞身投入海中,水花四溅,她笑着把头发完全贴在脸上的脑袋从水里拔出,大声笑着。“我不想!再去罗马尼亚的山里面啦!!”
“为集体财政体谅的好孩子!奖励你去波兰自治共和国或者保加利亚体验物价崩溃!”阿米娜调笑起来,讲上次载入时就在脑袋顶上的鸭舌帽抓住硬质帽檐精准的命中了还在扑腾水的米拉面门,让她栽进了水里面。
“咕噜咕噜,坏唉!!”米拉在气泡的中心猛地探出头,一边咳嗽出水一边说着。
“...你觉得最近世界是不是越来越乱了?”将米拉拽上岸给她裹上浴巾,阿米娜像是在开玩笑一样询问什么。“恐怕往后去现实里享受的机会越来越少,只能在超梦里面享受了。会不会有些害怕啊?”
“不会啊,现在才哪到哪里啊阿米娜~,美国崩溃那会我记得当时所有人都黑着脸呢,现在大人们只不过是有些担心罢了。”
“不一样,这次是欧共体内部。”阿米娜把脚斜着踩入沙子,不知道是不是超梦设备太老了,过了两秒沙子的温热触感才传来。“你看,法国社会党政权越来越不稳定,新苏联那边苏石化与其他劳动集体的冲突,波兰那帮家伙的债务危机,德国也是SPD与基民盟的中道政权正在瓦解,还有我们...”阿米娜及时收住了声音。
“果然,你对这件事情很担心,你用上非常严肃的语气了哦。”
“这世界……”阿米娜陷进上次坐出的沙坑里,声音低闷,“太美了,也太疯了。我还是不懂。但我知道的事情是,这一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阿米娜你这么早熟,为什么反倒不能理解呢。欧共体与我们波斯尼亚已经历经了三十多年的时间,你怎么能够像是一个该死的先知一样的预言呢。”
“...不是,姐们。先不说我们南斯拉夫自狄托大元帅以来怎么样怎么样,倒回到法国大革命的时候,那么时候就是口号是人人平等了喂!”阿米娜越讲越激动,手舞足蹈的比划起来,一块黑板也随着意念哐当一下子掉在二人身边,勾勒出历史的模样。“可你说说,现在,那有什么平等!没有平等怎么可能会指望世界能够太平!其实刚才那个女孩你只是看她是个阿尔巴尼亚人,所以才决定教训她的吧!你这简直是构陷她!”
说完之后才算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点重了,阿米娜有点害怕的缩了缩脖子,牙齿磨起嘴唇,无力地坐下望向远方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海面。
“可是劳动集体是公平的,阿米娜小姐。”米拉用非常温柔的口吻像是母亲在安慰孩子一样重复着说到。“公社也是非常公平。”
“......”
“我不会怪你的啦,阿米娜,我知道其实是我们的问题啦,如果按照你这种善良孩子的道德。”米拉半跪在友人身后,膝盖抵入沙子中暖洋洋的。“你的道德感真的,真的,真的很强很高唉。可是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的规则,不劳动者不得食,那些借读生不过是注定成为临时工最多事业工的,我们社会正义的便是提供给这批只能干着最低端的活的工人的孩子一个教育的机会——比起碎的比丹麦饼干还碎的美国,还有日本,我们难道不是很公平嘛?”
“...我见过不一样的,这怎么能自称社会平等的欧洲所应有的样子,厚颜无耻...”有些苍白。
“把握当下是最重要的阿米娜,我一直这么和自己讲——他们有本事就靠学习成为集体编制内的正式工人呀,我们所里都有面向外面的编制招募。这才是真实的,难道你还指望梦中出现的白色猫类会出现提供一个你无法拒绝的条件吗?”嘻嘻笑着的米拉绞起阿米娜的头发准备绑上一个华丽的发型,但听到了阿米娜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的问句:“你...你也在梦中碰到了QB!?”
“什么QB?”
“你描述的那个...是不是两只耳朵很长的...”
“对对!唉,看来我们果然是天下最好的~朋友呢。”
“不不不,不对,不好。”阿米娜直接被吓得蹦起来警觉的环视四周,模拟阜姆海滨沙滩的超梦是如此的宁静,以至于在此刻她能感受到从未在这片场景中扎根的寒意。
“好啦!只是我们心有灵犀!”米拉看出了友人的心情不好,干脆直接抱住阿米娜将她拽出了超梦。后面半句话从背后转移到身侧,怪怪的。“还有十分钟我们的小集体会讨论接下来想要搞什么社团——你之前不想去,现在去看看好啦。”
“呜...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眼前还是难得的阴天,沉闷的灰色。阿米娜低声反驳道,但是米拉再度过来拽,她没有反抗,而是乖乖的跟着友人来到电梯门前。按下按钮。
“真的...我向你很严肃的保证,那恐怕不是一个好兆头。”阿米娜不知道到底怎么说起,这个自金托去世前便开始与她上一世所不一样的世界怎么可能会出现一样的东西呢?
“别说啦,电梯怎么不动啦...”按一下,再按一下,按钮沉默的发着光,阿米娜狐疑的往上瞟去,古老的LED屏幕两个米字形已然全数亮起伴着不详的隆隆声从水泥的那边传来。
滚滚浓烟伴随剧烈的巨响喷涌而出,瞬间吞噬了来不及躲避的两人。电梯门扭曲变形,向外凸起,仿佛被某种可怕的力量从内部撕裂。整栋大楼传来隐约的震动,夹杂着刺耳的尖叫声,彻底撕碎了阿米娜刚从超梦中醒来时的朦胧睡意。一直以来超乎她认知的现实以最暴烈的方式扑面而来,取代了她脑海中尚未消散的虚拟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