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合的暗战,似乎以墨清池一方的小胜暂告段落。异常信号被成功干扰中断,技术组正在奋力追踪源头,小张的异常举动也被记录在案。然而,这短暂的喘息并未带来轻松,反而像暴风雨前的寂静,让人心头更添沉重。
傍晚清场后,墨清池照例准备返回公寓。路过展厅时,她看到林丝韵和王老师还在《江天暮雪图》展柜前,与技术团队低声交谈。林丝韵背脊挺直,但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紧绷,眉宇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凝重。
墨清池没有打扰,正要离开,却见小张从另一侧的员工通道快步走出,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神色匆匆,几乎是小跑着奔向林丝韵。
“林小姐!”小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技术部那边……最新监测数据显示,下午信号中断后,《江天暮雪图》展柜内部温度有大约0.3度的异常回升,虽然很快稳定,但曲线波动形态不符合常规设备调整模式……他们怀疑,可能……可能有某种我们未知的、被远程信号部分激活的放热元件,或者……画作本身的某些材料,在特定信号刺激下产生了微弱的化学反应……”
这个消息如同冰水浇头。对方的手段比预想的更阴险、更隐蔽!不是直接破坏环境,而是在画作或展柜内埋设了需要特定信号“激活”才能启动的、缓慢作用的破坏机制?而且,干扰只是中断了信号,却可能已经触发了某种不可逆的启动进程?
林丝韵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她接过文件夹,快速翻阅着上面的数据和图表,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确定吗?具体风险等级评估出来没有?”
“技术部还在加紧分析,但初步判断……风险存在。建议立即对画作进行更深入的隔离检测,甚至……考虑暂时移出展柜。”小张的语气充满了担忧,甚至带着一丝惶恐,“都怪我,下午备份数据时可能没留意到系统底层那些细微的异常日志……”
王老师也急了:“移出展柜?现在?动静太大了!而且如果没有确定性的证据和完美的预案,移动过程本身的风险可能更大!”
“但如果画作内部真有什么东西在缓慢放热或反应,留在展柜里每多一秒都是风险!”小张反驳,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林小姐,不能再犹豫了!”
墨清池站在不远处,听着他们的争论,心中也掀起惊涛骇浪。她仔细观察着小张。他的担忧和惶恐看起来如此真实,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神里充满了自责和急切。这完全是一个忠诚下属在发现重大隐患时的正常反应。难道……自己之前的怀疑错了?他真的是无辜的,只是被利用而不自知?或者,这一切都是更高明的表演?
林丝韵沉默着,目光锐利地在小张脸上停留了几秒,又看向手中的数据报告。空气仿佛凝固了。
“小张,”林丝韵终于开口,声音异常平静,“技术部的详细分析报告,什么时候能出来?”
“大概……还需要两到三个小时。”
“好。”林丝韵合上文件夹,“通知技术部,加密传输所有原始数据给外部合作的顶级文物检测机构,请求远程协助分析,越快越好。同时,启动A级应急预案——在得出确切结论前,《江天暮雪图》展柜区域彻底封闭,物理隔离,除授权技术人员外,任何人不得靠近。调派双倍人手,对该区域进行不间断人工值守和仪器监控,记录所有细微变化。”
她没有采纳立刻移动画作的激进建议,也没有完全否定风险,而是选择了最稳妥也最严密的监控隔离方案。这个决定既冷静又承担了巨大压力——如果画作真的在隔离期间出问题,她难辞其咎;但如果贸然移动导致意外,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是,我马上去安排!”小张立刻应道,转身就要走。
“等等。”林丝韵叫住他,目光深沉,“小张,你今天也辛苦了,脸色不太好。数据分析和应急协调让王老师和技术主管去盯,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更重要的工作。”小张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谢谢林小姐关心,我……我没事,我可以……”
“这是安排。”林丝韵的语气不容置疑,“回去休息,保持通讯畅通。”
“……是。”小张最终低声应下,转身离开,背影在空旷的展厅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和……落寞。
墨清池看着小张离去的方向,又看向林丝韵。林丝韵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先离开。
回到公寓,墨清池心绪难平。林丝韵最后让小张休息的安排,看似体恤,实则更像是一种变相的隔离和控制。她显然并没有完全信任小张。而那个新出现的“异常放热”风险,像一片更浓重的乌云,笼罩在所有人头顶。
深夜,墨清池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加密通讯器一直安静。她知道,林丝韵、孙警官和技术团队一定还在彻夜奋战。
不知过了多久,通讯器突然震动起来,是林丝韵发来的信息,只有短短一行:“速来美术馆侧门,单独,勿惊动他人。”
墨清池心头一跳,立刻起身,快速穿好衣服,看了一眼隔壁房间熟睡的墨月,轻轻关上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公寓。
冬夜的街道寂静无人,寒风刺骨。她快步走到美术馆侧门——那是一条平时运送物资的小通道,此刻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推门进去,只见林丝韵独自一人站在昏暗的走廊里,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脸色在苍白灯光下显得异常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孙警官也在,还有两名穿着便衣、气质精干的陌生男子。
“情况有变。”林丝韵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外部机构初步分析反馈,下午的温度异常波动,形态极其诡异,不像已知的任何物理或化学反应。他们提出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假设。”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对方可能不是在画作或展柜里放了什么‘东西’,而是利用了某种极其前沿的、近乎概念性的技术——比如,通过特定频段的复杂信号,远程诱导画作材料内部产生‘谐振’或‘分子级定向能量积累’,从而导致局部温度异常。这种技术理论上还处于实验室阶段,但如果真的被应用……它几乎没有实体证据,破坏过程缓慢而隐蔽,且一旦启动,可能无法简单通过中断信号来停止。”
墨清池倒吸一口凉气。这远比放置炸弹或毒气要可怕得多。这是真正的“无形之刃”,防不胜防。
“更麻烦的是,”孙警官脸色阴沉地补充,“我们对小张的监控……跟丢了。”
“什么?”墨清池难以置信。
“他在离开美术馆后,回了一趟租住的公寓,但很快就从后门溜出,利用复杂的巷道和提前准备好的伪装,摆脱了我们的跟踪。他的反侦查能力,远超一个普通策展助理应有的水平。”孙警官语气沉重,“而且,我们监听到他摆脱跟踪后,用一次性电话发出了一个简短的密语信号。内容无法破译,但接收方很可能就是幕后黑手。这说明,他不仅可能是内应,甚至可能是对方埋藏颇深的一枚‘钉子’,而且……他现在可能意识到自己暴露了,或者接到了新的指令,正在采取行动。”
一枚失控的、可能狗急跳墙的“棋子”。情况急转直下。
“我们现在面临最坏的局面,”林丝韵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依旧条理清晰,“第一,画作可能正遭受一种未知的、难以检测和阻止的缓慢破坏。第二,一个危险且熟悉内部情况的内应脱离了控制,不知会做出什么。第三,我们无法确定对方是否还有后手,或者小张的失控是否会触发更激烈的连锁反应。”
“那幅画……”墨清池看向展厅方向。
“技术团队和外部专家正在尝试用各种方法阻断可能存在的信号谐振,但效果未知。我们不敢贸然移动它。”林丝韵揉了揉眉心,“我们需要做两手准备。孙警官已经加派人手,在全市范围内秘密搜捕小张,并监控所有可能与他或幕后黑手有关的据点。而我需要你,墨清池。”
墨清池站直身体:“需要我做什么?”
“小张的目标很可能还是那幅画,或者整个展览。他熟悉馆内的一切,包括安保漏洞和我们现在的布防重点。如果他挺而走险,很可能会选择我们最意想不到的时间、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林丝韵看着她,“我需要你……成为馆内的‘暗哨’。不是以工作人员的身份,而是以‘旁观者’甚至‘潜入者’的视角。你可以利用你对这里环境的熟悉,以及……你或许比我们更了解‘敌人’可能有的思维模式,去寻找那些被我们常规布防忽略的盲点,预判小张或者其他可能的内应下一步会怎么做。”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且开放性的任务。意味着墨清池需要在近乎敌对环境中独立行动,既要防备真正的敌人,又要避开己方部分不知情的安保,仅依靠自己的观察和判断来寻找线索。
“现在馆内大部分区域已经清空,只有重点区域有值守。我可以给你提供一张内部权限卡和简化版的结构图,但你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林丝韵递过来一张卡片和一个微型通讯器,“这个通讯器是独立加密频道,只能联系我。一旦发现任何情况,立刻通知。但如果……如果你判断情况危急到来不及通知,需要你立刻做出反应阻止破坏,你可以临机决断。责任,我来承担。”
这是将巨大的信任和同样巨大的风险,一同放在了墨清池肩上。
墨清池接过卡片和通讯器,冰冷的触感让她精神一振。她没有犹豫,重重点头:“好。”
“记住,安全第一。你的首要任务是观察和预警,非万不得已,不要正面冲突。”林丝韵最后叮嘱,“去吧,从通风管道维修口进去,地图上有标记。”
墨清池转身,消失在走廊更深处的阴影中。林丝韵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林小姐,让她一个人去……太冒险了。”孙警官低声道。
“我知道。”林丝韵闭上眼,“但我们现在,需要一颗能在棋盘外自由移动的‘子’。而她,或许是唯一合适的人选。但愿……我的判断没有错。”
夜色如墨,危机四伏。失控的棋子已然隐入黑暗,而另一颗被赋予特殊使命的棋子,也悄然踏入了这片危险的棋局。博弈的天平,正在朝着未知而险恶的方向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