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美术馆，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光亮，化作一片由阴影、寂静与微弱安全指示灯勾勒出的庞大迷宫。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油墨、木质展柜以及清洁剂混合的冰冷气味，此刻却仿佛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金属与电子设备待机的微弱气息，更添诡谲。
墨清池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沿着林丝韵提供的简化结构图指引，从一处隐蔽的通风管道维修口滑入馆内。管道内壁冰凉，弥漫着灰尘与岁月的气息。她动作轻捷，落地时几乎未发出任何声响，随即迅速隐入最近的一处承重柱阴影中，凝神静听。
除了远处隐约传来的、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以及自己刻意压低的呼吸和心跳，馆内一片死寂。但这种寂静本身，就充满了张力。她知道，在这片黑暗的帷幕下，正上演着不止一场博弈：技术团队在某个封闭的房间里与时间赛跑，试图破解那无形杀机；孙警官的人在馆外布下天罗地网，搜寻失控的小张；而她自己，则像一枚被投入棋盘的孤子，需要在陌生的黑暗领域中，寻找可能存在的杀招。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将微型通讯器贴在耳廓，确认频道畅通但静默。林丝韵没有传来新的指示，意味着情况尚未有突破性变化，或者说，变化正在她无法触及的层面发生。
她开始移动。没有打开任何光源，仅凭记忆中对展厅布局的熟悉，以及窗外偶尔透入的城市微光，在巨大的空间里谨慎穿行。她的目标是《江天暮雪图》所在的A1核心展厅，以及沿途可能被利用的通道、控制节点或隐蔽角落。
白日的展厅宏伟而明亮，夜晚却显得空旷得有些瘆人。那些被精心照亮的画作此刻隐没在黑暗中，只有轮廓依稀可辨，仿佛沉睡的巨兽。墨清池贴着墙根，感官提升到极致。她不仅仅在警惕活人，更在留意任何异常的声响、光点、气味，乃至空气流动的细微变化。
路过A3展厅——昨日异味装置事发地——时，她特意放缓了脚步。这里已经被彻底检查过，但直觉告诉她，敌人往往喜欢重复利用或反向利用“已暴露”的区域。她蹲下身，仔细检查了几个展柜的底部和角落，甚至用手轻轻触摸地面，感受温度和灰尘的分布。一切似乎正常。
然而，当她靠近A3展厅与后方办公区连接的一扇平时少有人走的防火门时，动作微微一顿。门是紧闭的，但门把手上方那个小小的、显示门锁状态的绿色LED指示灯，此刻是熄灭的。这意味着门锁可能处于非正常状态——要么坏了，要么……被人为解除了电子锁定，只保留了机械锁。
这很不起眼。也许是日常维护的疏漏。但墨清池记得，培训时强调过，所有安全通道的门锁状态都会集中监控。如果这里异常，监控中心应该会有提示。除非……监控本身被做了手脚，或者有人拥有绕过监控调整局部门锁状态的权限。
她没有尝试开门，而是用微型相机从门缝下方和锁孔方向拍了几张照片，记录下来。然后，她继续向A1核心展厅靠近。
越接近《江天暮雪图》，空气中的那种无形的压力似乎越重。她能听到那里传来的、极其轻微的、类似精密仪器运行的嗡嗡声，应该是技术团队安装的额外监测设备。展柜区域被一圈可移动的黑色隔离板围了起来，只留下一个由两名安保把守的入口。安保全副武装，神情警惕。墨清池藏在远处一根柱子后观察，确认那里戒备森严，从正面突破的可能性极低。
她的目光开始搜索其他路径。展柜靠着一面实体墙，墙后是……她回忆结构图，是美术馆的设备层和一条内部检修通道。如果小张真的熟悉内部结构，并且想避开正面防守，那里或许是选择之一。
她悄然退开，绕向通往设备层的楼梯间。楼梯间同样有监控，但她利用林丝韵给的能短暂影响局部监控信号的权限卡和敏捷的身手，如同壁虎般沿着监控死角快速移动，进入了昏暗的设备层。
这里管道纵横，各种颜色的线缆如同藤蔓般爬满墙壁和天花板，巨大的风机、水箱、配电箱发出低沉的轰鸣，空气浑浊而闷热。墨清池对照着脑中的结构图，在迷宫般的设备中穿行，寻找那面与《江天暮雪图》展柜相邻的墙壁。
当她终于找到正确位置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紧。
那面墙壁下方，原本应该密封的检修口盖板，此刻有被轻微撬动过的痕迹——灰尘分布不均，边缘有新鲜的、极其细微的金属划痕。盖板虽然复位了，但卡扣似乎没有完全扣紧。
有人来过这里！而且很可能就在不久前！
墨清池屏住呼吸，没有贸然触碰盖板。她蹲下身，仔细检查周围。在地面积聚的薄灰上，她发现了半个模糊的鞋印，尺码不大，纹路特殊，不像普通维修人员的工装靴。她再次拍照记录。
接着，她的目光被墙角一堆闲置的线缆旁，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东西吸引——那是一小段被剪断的、颜色特殊的纤维线，质地很韧，不像普通电线或网线。她小心地用镊子夹起，放入证物袋。这可能是某种定制连接线或传感器线缆的残留。
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小张，或者其他人，在这里安装了什么东西？还是取走了什么？
她尝试将耳朵贴近墙壁，仔细倾听。隔着厚重的墙体，展厅那边的声音几乎听不到，只有设备运行的沉闷噪音。但就在她凝神之际，耳中的微型通讯器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电流干扰声，持续时间不到一秒。
不是林丝韵的呼叫，更像是受到了某种近距离的信号扰动。
墨清池猛地警觉，迅速环顾四周。设备层光线昏暗，只有几盏红色和绿色的工作指示灯在闪烁，无数管道和设备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她迅速闪身躲到一个大型配电箱后面，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几秒后，远处管道拐角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被设备噪音淹没的“咔哒”声，像是某种金属件被轻轻触碰。然后，是衣物摩擦的窸窣声，非常轻，非常快，正朝着远离她的另一个方向移动。
有人！就在设备层！而且非常小心，动作专业。
墨清池没有追上去。对方在暗处，且目的不明，贸然追踪风险太大。她强迫自己冷静，将刚才听到的声响方向、大概距离和可能的移动路径在脑中快速勾勒。然后，她将这里的发现——撬动的检修口、特殊鞋印、纤维线残留、信号干扰、神秘人影——通过加密通讯器，用最简短的暗语编码发送给了林丝韵。
信息发出后，她并未在原地等待回复，而是立刻决定离开设备层。这里已经暴露，不宜久留。她需要换个角度思考。
如果对方的目标还是《江天暮雪图》，那么他们在设备层墙壁后面做了什么？安装新的破坏装置？还是布置了观察或触发点？那个检修口里面有什么？
她一边谨慎地按原路退出设备层，一边飞速思考。回到相对安全的楼梯间阴影中，她调出结构图的电子版，仔细研究《江天暮雪图》展柜后方墙壁和设备层检修口内部的结构。
突然，一个之前忽略的细节跃入眼帘。结构图显示，那面墙内部除了常规的电缆管道，还有一条非常细的、为早期安防系统预留的、现已废弃不用的专用信号线路管道，这条管道恰好穿过墙体，一端在展厅展柜后方某个已不用的隐蔽接口，另一端……就在设备层那个检修口里面！
一个可怕的猜想瞬间形成：对方或许不是要直接破坏画作，而是想利用这条废弃的物理线路管道！现代无线信号可能被屏蔽或干扰，但这种深埋墙内的废弃硬质管道，如果被巧妙地接入某种信号发生或增强装置，或许能绕过大部分电子防护，将某种特定指令或能量更直接、更隐蔽地传递到展柜附近！
而他们在设备层检修口的工作，可能就是为这个装置做连接或调试！那段特殊的纤维线残留，或许就是证据。
如果这个猜想成立，那么对方可能已经完成了准备工作，随时可以发动真正的攻击。而他们今晚出现在设备层，也许是做最后检查，也许是……发现了她的踪迹？
就在这时，林丝韵的回复通过加密频道传来，同样简短：“收到。A1展柜监测数据十分钟前出现新一轮异常波动，形态与下午不同，更剧烈但短暂。技术团队无法解释。你的发现可能关键。孙警官已加派便衣向设备层和你报告的方向合围。你立刻撤到B2备用安全点，坐标发你。注意，小张仍未落网，怀疑有同伙。情况……可能比预想更糟。”
墨清池看着坐标，没有立刻行动。一个更强烈的念头攫住了她：如果对方有同伙，且可能已经完成了最终布置，那么他们的总攻或许迫在眉睫。B2安全点固然安全，但等于完全脱离了战场。
她需要验证那个关于废弃管道的猜想。而验证的方法……或许就在那扇状态异常的防火门后面。那扇门连接着A3展厅和办公区，而办公区的某个位置，很可能有这条废弃管道在建筑初期的总控制端或图纸存档！
这不是计划内的行动，充满了不确定性。但棋局已乱，循规蹈矩可能意味着错失最后的机会。
墨清池深吸一口气，改变了方向，朝着那扇指示灯熄灭的防火门悄然而去。黑暗中，她的眼神冷静而决绝。失控的棋子正在将棋局引向更深的混沌，而她这枚孤子，决定不再仅仅被动观察，而要主动去触碰那隐藏的棋路，哪怕前方可能是更深的陷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