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的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香气和甜点的甜腻味道。墨清池和墨月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两杯热可可,还有一块刚上桌的提拉米苏。
“姐姐,这个超好吃!”墨月挖了一勺蛋糕递到墨清池嘴边,“你尝尝。”
墨清池顺从地张嘴,绵密的奶油和咖啡酒的苦涩在舌尖化开,确实不错。她看着妹妹满足的笑脸,心里那根紧绷了十天的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窗外的S市华灯初上,街道上行人匆匆。展览结束了,十天像一场浓缩的梦,从培训首日的紧张到最后一日的释然,从王雅君优雅的授课到她在审讯室苍白的侧脸。墨清池轻轻搅动着杯中温热的可可,那些画面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手机就是在这时候震动的。
墨清池瞥了一眼屏幕,是林丝韵。
她有些意外。展览刚结束,林丝韵此刻应该在处理各种收尾工作,怎么会有空联系她?
“喂,林小姐?”
“墨同学,没打扰你休息吧?”林丝韵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柔和一些,背景音很安静,应该不在美术馆。
“没有,我和妹妹在咖啡厅。”
“那就好。”林丝韵顿了顿,“展览圆满结束,我想好好感谢你这段时间的付出。不知道……明晚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我家人也会到场,他们听说了你的事,很想见见你。”明晚?墨清池看了眼对面的墨月,妹妹正小口小口地吃着蛋糕,满足得像只餍足的猫。
“明晚有空。”她回答,“不过我妹妹也在……”
“一起带来吧。”林丝韵的声音带着笑意,“人多热闹些。我父亲听说你还有个妹妹,特意说一定要见见。”
通话结束后,墨清池看着手机屏幕,有些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姐姐?”墨月好奇地问,“谁的电话?”
“林小姐。”墨清池放下手机,“她请我们明晚吃饭,说她的家人也想见我们。”
墨月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林小姐的家人?明晚?那……那我们要穿什么?我现在这身不行吧?要不要去买新衣服?姐姐你的实习证明带了吗?要不要……”
“月儿,放松。”墨清池按住妹妹的手,“是明晚,不是现在。我们有一天时间准备。”
话虽这么说,但墨月明显已经进入了紧张模式。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她一边吃蛋糕一边用手机搜索“正式场合穿搭”“见长辈注意事项”,嘴里念念有词。
墨清池看着妹妹认真的样子,心里既温暖又好笑。她端起热可可喝了一口,甜度刚好。窗外的夜景温柔,这是十天来第一个真正可以放松的夜晚。
回到酒店,墨月立刻翻箱倒柜地整理衣服。
“姐姐,这条裙子怎么样?会不会太素了?”她举起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
“可以。”
“这件呢?会不会太花哨?”她又拿出一件带碎花的。
“也可以。”
“姐姐!”墨月气鼓鼓地跺脚,“你能不能认真点给建议!”
墨清池失笑,走过去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月儿,只是一顿饭,不是面试。穿得整洁得体就好,重要的是你的样子,不是衣服的样子。”墨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还是把所有的衣服都摊在床上,一件件比划。
墨清池走到窗边,看着S市的夜景。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林丝韵发来的餐厅地址和具体时间——明晚七点,一家叫“竹里馆”的私房菜馆。
她查了一下,位置在老城区,看评价是那种需要提前很久预约的高档餐厅。林丝韵家人选择在那里请客,显然很重视这次见面。
第二天白天,姐妹俩在S市逛了逛。墨月坚持要去买一条“更正式”的裙子,墨清池拗不过她,陪她去了商场。最终墨月选中了一条米白色的针织连衣裙,款式简洁,剪裁合身,很适合她这个年纪。
“姐姐你真的不买吗?”墨月问。
“我带了几套正式点的衣服,够用了。”墨清池说。她确实不需要刻意准备——在青璃学园和这次展览中,她已经习惯了在不同场合找到合适的着装。
下午回到酒店,墨月开始认真地化妆、弄头发。墨清池则安静地看书,偶尔抬头看看妹妹手忙脚乱的样子。
“姐姐,这个眼影颜色会不会太深?”墨月对着镜子皱眉。
“不会,很自然。”
“头发是扎起来还是放下来?”
“都好看。”
“姐姐你根本就没认真看!”墨月撅嘴。
墨清池放下书,走过去帮妹妹整理了一下头发:“月儿,你本来就很漂亮,不需要这么紧张。林小姐的家人想见的是我们,不是我们的打扮。”
话虽如此,当六点半她们站在穿衣镜前时,墨清池也不得不承认,适当的打扮确实让人更有自信。
她最终选了米白色的丝质衬衫,搭配深灰色羊毛直筒裤,外罩一件剪裁简洁的卡其色风衣。头发仔细梳理过,扎成低马尾,化了个淡妆。整体看起来得体而不刻意。
墨月穿着新买的米白色连衣裙,配一双浅棕色的小皮鞋,头发半扎,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是精心但不过分的妆容,看起来清新可爱,又带点小女生的正式感。
“这样可以吗?”墨月在镜子前转了个圈。
“很漂亮。”墨清池真心实意地说。
六点四十分,她们打车出发。墨月一路上都很紧张,不停地整理头发和衣领。
“姐姐,你说林小姐的爸爸是什么样的人啊?会不会很严肃?”
“不知道。”墨清池看着车窗外渐暗的天色,“但能培养出林小姐这样的女儿,应该不是普通人。”
“她妈妈呢?会不会是很严厉的那种贵妇人?”
“见了就知道了。”
车子在老城区的一条安静街道停下。暮色中,“竹里馆”的小院门低调地开着,门口挂着两盏纸灯笼,暖黄的光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墨清池和墨月下车时,林丝韵已经等在门口了。
她今天没穿职业装,而是一身烟灰色的羊绒连衣裙,外搭同色系的长款开衫,头发松松地绾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看起来比平时柔和许多。
“很准时。”她迎上来,目光在姐妹俩身上扫过,点点头,“很合适。”
“林小姐。”墨清池礼貌地打招呼。
“叫我丝韵就好。”林丝韵微微一笑,“现在不是工作时间。进来吧,他们已经到了。”
她引着姐妹俩走进小院。青石板路两侧是修竹,晚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竹香。院子深处是一栋二层的仿古建筑,暖黄的灯光从雕花木窗透出来,隐约能听到里面轻柔的古琴声。
推开包厢的门,里面已经坐了两个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坐在主位,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式立领衬衫,面容清隽,眼神温和但锐利,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从容儒雅的气质。墨清池几乎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林丝韵的父亲,因为两人的眉眼有七分相似。
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性,穿着藕荷色的旗袍,外搭白色针织披肩,长发挽成优雅的发髻,五官精致,气质温婉。她正微笑着看着门口,手里端着一杯茶。
“爸,妈,这就是墨清池和她的妹妹墨月。”林丝韵介绍道,“清池,墨月,这是我父亲林谨言,母亲苏静。”
“林先生,林夫人,晚上好。”墨清池微微躬身。
墨月也赶紧跟着行礼:“叔叔阿姨好。”
“不必拘礼,快请坐。”林谨言的声音温和而有力,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丝韵一直在我们面前夸你们,今天总算见到了。”
墨清池和墨月在林丝韵旁边的位置坐下。包厢的布置很雅致,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看落款是当代名家的作品。角落里摆着青瓷花瓶,插着几支腊梅,暗香浮动。桌上已经摆好了前菜和茶具。
“听丝韵说,墨同学在这次展览中帮了大忙。”苏静给姐妹俩倒茶,动作优雅,“特别是前天晚上的事,真是多亏了你。”
“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墨清池谦逊地说。
“不,那不是应该做的。”林谨言看着她,眼神认真,“那是需要勇气和智慧才能做到的。在那种情况下,能保持冷静,能做出正确的判断,非常了不起。”
他的赞美很直接,但语气真诚,不会让人觉得是客套。
墨月好奇地打量着包厢。她的目光在那幅水墨画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桌上的青瓷茶具,最后落在苏静手腕上那只莹润的玉镯上。
“墨同学和丝韵一样,是青璃学园的学生?”林谨言问。
“是的。”
“青璃是个好地方。”林谨言点点头,“我小时候听长辈提起过苏清音女士——青璃的创始人。她是个了不起的女性。”
墨清池心中一动。苏清音,正是“灵犀真境”中那位先祖。
“清池在青璃很优秀。”林丝韵补充道,“王雅君老师——在出事前,也对她赞不绝口。”提到王雅君,包厢里的气氛微妙地沉了一下。
“王老师的事情,我很遗憾。”林谨言轻叹一声,“她在澄心工作了十几年,我一直以为她是个认真负责的员工。没想到……”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苏静轻声说,“只是有些人选择守住底线,有些人选择越过它。”
服务员开始上热菜。第一道是清炖狮子头,盛在精致的白瓷盅里,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就让厨师按当季食材配了菜。”林谨言说,“如果有什么忌口或者特别想吃的,可以再加。”
“已经很丰盛了。”墨清池说。
林丝韵起身,亲自给每个人盛汤。她的动作熟练自然,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墨清池注意到,在林谨言和苏静面前,林丝韵少了些工作时的锐利,多了些女儿特有的柔软。
“月儿也在学画?”苏静看向墨月,温和地问。
墨月没想到会被点名,愣了一下才点头:“嗯……在学,不过画得不好。”
“喜欢画什么?”
“喜欢画……色彩多的东西。”墨月小声说,“花啊,天空啊,还有……”
她看了眼姐姐,鼓起勇气:“还有我姐姐。”
墨清池微微一怔。
林谨言笑了起来:“那一定是很美的画。有机会的话,可以让我们看看吗?”
“可以!”墨月用力点头,眼睛亮了起来。
包厢里的气氛渐渐轻松起来。林谨言很健谈,但不会让人感到压力。他问了一些关于青璃学园的问题,也聊了聊艺术市场的一些趣闻。苏静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恰到好处,温婉而不失见解。
墨清池发现,林谨言虽然看起来严肃,但言谈间透着对艺术的深刻理解和对年轻人的真诚关心。而苏静则像一池静水,温柔地包裹着整个对话。
第二道菜是蟹粉豆腐,金黄绵软,入口即化。第三道是清蒸鲈鱼,鱼肉鲜嫩,汤汁清澈。
“丝韵这孩子,从小就好强。”林谨言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父亲特有的骄傲和无奈,“她妈妈总说,她太像我了——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最好。”
“这次展览,她承受的压力很大。”苏静看向女儿,眼神温柔,“但她处理得很好。”
林丝韵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团队的功劳。”
“知道肯定团队,这一点就比我年轻时强。”林谨言笑道,“我年轻时,总觉得什么事都得自己扛。”
说话间,第四道菜上来了——是一道鸡汤煨时蔬,碧绿的蔬菜在澄黄的鸡汤中舒展,清爽解腻。
墨清池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她能感觉到,林丝韵家人对她的态度不只是客套,而是真的欣赏和感谢。这种被郑重对待的感觉,让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竹里馆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包厢里温暖如春,茶香、菜香、淡淡的梅香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宁静而美好的夜晚。
林谨言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感谢两位这段时间对丝韵、对澄心的帮助。”
墨清池和墨月也举起茶杯。
“也谢谢你们的款待。”墨清池认真地说。
茶杯轻碰,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一刻,十天来的所有疲惫、紧张、焦虑,似乎都在温热的茶水中融化了。
晚饭,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