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汤煨时蔬之后，第五道菜上来了——是一道做工精致的八宝鸭。整鸭去骨，腹中填满糯米、莲子、香菇等八种食材，蒸得酥烂入味，切开时香气四溢。
林丝韵接过服务员手中的餐刀，熟练地将鸭子分切成小块，一一分到每个人的盘中。她做这些时动作从容优雅，显然是在这样的场合中浸染已久。
“丝韵从小就喜欢分菜。”林谨言看着女儿的动作，眼中带着笑意，“小时候家里来客人，她非要抢着帮阿姨分菜，结果把一盘红烧肉分得大小不一，大的太大，小的太小。”墨清池抬眼看向林丝韵，发现这位一向从容的林小姐，耳根微微泛红了。
“爸——”林丝韵试图阻止。
“怎么，还不让我说了？”林谨言笑得更深了，“那时候你才七岁吧？拿着个比你手还大的勺子，一脸认真地给客人分菜，那样子……”
苏静也掩嘴轻笑：“结果王叔叔分到的肉只有指甲盖大小，李阿姨那块却大得吃不完。你爸还得偷偷给王叔叔再补一块。”
“妈！”林丝韵的脸彻底红了。
墨清池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工作中的林丝韵是那么干练、冷静、掌控一切，而此刻在林谨言和苏静面前的她，却像个被父母揭短的小女孩，害羞又无奈。
“后来呢？”墨月好奇地问，完全没注意到林丝韵求救的眼神。
“后来啊，”林谨言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继续说，“我们就给她买了一套儿童餐具，让她练习。她练了整整一个月，每天晚饭都要给我们分菜，分到后来，连米饭都能分得颗粒均匀。
林丝韵低下头，专心吃着自己盘子里的八宝鸭，假装没听见。
“不过最有趣的还不是这个。”林谨言看向墨清池和墨月，眼睛亮晶晶的，像个分享秘密的孩子，“丝韵小时候学画画，你们猜她画得最好的是什么？”
“山水？”墨月猜测。
“花鸟？”墨清池说。
“都不是。”林谨言摇头，“她画得最好的是——火柴人。”
“啊？”墨月愣住了。
苏静笑着补充：“真的，特别传神。她六岁的时候，老师让她画一家人，她就画了五个火柴人，高的是爸爸，矮一点的是妈妈，最小的那个是她。结果你猜怎么着？她给每个火柴人都加了表情，爸爸的表情是严肃的，妈妈是微笑的，她自己那个是吐舌头的。”
林丝韵终于忍不住了：“妈！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但你现在画得还是火柴人最好啊。”林谨言打趣道，“上次让你给公司画个示意图，你不就画了一堆火柴人在开会？”
“那是简笔画！简笔画！”林丝韵辩解，但脸更红了。
墨清池看着林丝韵难得一见的窘态，忍不住轻轻笑了。她发现林丝韵害羞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用手指摩挲茶杯边缘，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看说话的人。
“还不止呢。”林谨言显然打算把女儿的老底都揭了，“丝韵十岁那年，澄心美术馆办儿童画展，征集小朋友的作品。她交了一幅画，画的是……”
“爸！”林丝韵几乎要站起来。
但林谨言已经说出口了：“画的是我打瞌睡的样子。我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着书，眼睛闭着，嘴角还画了个小小的‘Zzz’。最绝的是，她还给画起了个标题，叫《爸爸与周公的约会》。”
“噗——”墨月没忍住笑出声，赶紧捂住嘴，但眼睛弯成了月牙。
墨清池也弯起嘴角。她能想象那个画面——严肃的林谨言先生，被十岁的女儿画成打瞌睡的样子，还起了个这么调皮的标题。
苏静笑得肩膀轻颤：“那幅画还得了儿童组的优秀奖呢。评委说‘生动传神，充满童趣’。”
“妈！”林丝韵已经放弃抵抗了，把脸埋在手心里，“你们别说了……”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林谨言见女儿真的害羞了，便笑着摆摆手，“来，尝尝这八宝鸭，凉了就不好吃了。”
众人开始吃菜。八宝鸭果然美味，鸭肉酥烂，腹中的糯米吸饱了汤汁和各种食材的香味，入口软糯咸鲜。
墨月一边吃一边偷偷瞄林丝韵，眼睛里还带着笑意。林丝韵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故作严肃：“月儿，吃饭。”
“哦。”墨月乖乖低头，但肩膀还在轻轻耸动。
第六道菜上来了，是一道清炒时蔬。碧绿的菜心整齐地码在盘中，只用少许蒜蓉和盐调味，保持了蔬菜本来的清甜。
“其实丝韵小时候最厉害的不是画画。”林谨言吃了一口菜，又开口了。
林丝韵警惕地抬起头：“爸，你刚才说不说了。”
“刚才是说画画的事不说了。”林谨言一脸无辜，“现在说的是别的。”
苏静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丈夫，但林谨言装作没感觉到。
“她最厉害的是——”他故意顿了顿，看着女儿紧张的样子，才慢悠悠地说，“谈判。”
“谈判？”墨清池有些意外。
“对，谈判。”林谨言点头，“她八岁那年，想养一只狗。我们不同意，觉得她还小，照顾不好。结果你们猜她怎么做的？”
所有人都看向林丝韵。林丝韵已经放弃挣扎了，只是无奈地看着父亲。
“她花了三天时间，做了一份‘养狗可行性报告’。”林谨言说这话时，语气里满是骄傲，“八页纸，手写的，还配了插图。内容包括：一、她为什么想养狗；二、她能承担哪些责任；三、狗狗的日常开销预算；四、如果狗狗生病了怎么办；五、养狗对她成长的积极影响……最后还有一份‘承诺书’，承诺每天遛狗、喂食、打扫卫生。”
墨清池想象着八岁的林丝韵，趴在小书桌前认真写报告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那你们同意了吗？”墨月问。
“同意了。”苏静接话，“那份报告做得太认真了，我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而且她真的做到了承诺，那只小狗一直养到它十五岁去世。”
提到那只狗，林丝韵的表情柔和下来。她轻声说：“它叫豆豆，是只金毛。”
“豆豆可喜欢她了。”林谨言回忆道，“丝韵写作业的时候，它就趴在她脚边。她弹钢琴的时候，它就坐在钢琴旁听。后来丝韵去学校住宿，每次视频，豆豆听到她的声音就会跑到屏幕前。”
包厢里安静了一瞬。窗外的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豆豆走的时候，丝韵专门从学校请假回来。”苏静的声音很轻，“她说要送它最后一程。”
林丝韵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
墨清池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林丝韵在工作中那么认真，那么坚持。那不是刻板的责任感，而是源自内心深处的、对承诺的珍视。八岁时对一只小狗的承诺，她坚守了十几年。
第七道菜上来了，是一道汤品——文思豆腐羹。细如发丝的豆腐丝在清汤中舒展，配上火腿丝和香菇丝，清淡鲜美。
服务员给每人盛了一小碗。汤匙舀起时，豆腐丝如云雾般轻盈。
“其实丝韵小时候也闯过祸。”林谨言喝了一口汤，又开口了。
林丝韵抬起头，眼神里写着“爸你怎么还有”。
“她十二岁那年，偷偷把我收藏的一幅明代扇面拿出来临摹。”林谨言说，“结果不小心把墨汁滴在了原作上。”
墨清池和墨月都倒吸一口凉气。明代扇面，那得多珍贵。
“我当时很生气。”林谨言承认，“那是我很喜欢的藏品。丝韵也知道自己闯祸了，但她没有哭，也没有找借口。她跟我说：‘爸爸，我会负责。’”
“然后呢？”墨月紧张地问。
“然后她花了半年时间，跟着修复师傅学习古画修复的基础知识。”林谨言说，“虽然最后那处墨迹还是由专业师傅修复的，但她全程参与，了解了每一步的原理和难度。修复完成后，她还写了一篇三千字的总结报告，分析了自己的错误和学到的知识。”
他看向女儿，眼中满是骄傲：“那篇报告我现在还留着。最后一句她写的是：‘美很脆弱，需要我们小心呵护。我犯了一次错，但我会用一生来学习如何更好地守护美。’”
包厢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汤匙轻碰碗沿的细微声响。
墨清池看着林丝韵。此刻的林丝韵没有害羞，也没有窘迫，只是安静地喝着汤，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那些童年趣事串联起来的，是一个女孩如何一步步成长为今天这个女人的轨迹——从分菜不均到掌控全局，从画火柴人到策划展览，从想养狗到守护整个美术馆。
“其实我最骄傲的不是丝韵有多优秀。”林谨言忽然认真地说，“而是她一直保持着那份赤子之心。对美的敬畏，对责任的坚守，对承诺的珍视——这些比任何成就都重要。”
苏静轻轻握住丈夫的手，看向女儿的眼神温柔如水。
林丝韵放下汤匙，轻声说：“是因为你们教得好。”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包厢里的每个人都听到了。林谨言的眼眶微微泛红，但他很快掩饰过去，举起茶杯：“来，喝汤喝汤，再不吃要凉了。”
第八道菜上来了，是主食——扬州炒饭。金黄的米饭粒粒分明，配着虾仁、火腿丁、青豆、玉米，色彩缤纷，香气扑鼻。
服务员给每人盛了一小碗。墨月吃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好好吃！”
“喜欢就多吃点。”苏静温柔地说。
吃饭的间隙，林谨言问起墨清池和墨月在B市的生活。他问得很自然，没有打探隐私的冒昧，只是真诚的关心。
“墨同学的父母是做什么的？”他问。
“他们……”墨清池顿了顿，“都不在了。”
林谨言和苏静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歉意。
“抱歉。”林谨言说。
“没关系。”墨清池摇头，“已经很久了。”
“姐姐很厉害的。”墨月忽然开口，声音很认真，“她不仅要照顾我，还要学习，还要……反正她很厉害。”
墨清池看向妹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墨月说得简单，但这句话里包含了她这些年来所有的努力和坚持。
“看得出来。”林谨言点头，“优秀的品质是藏不住的。”
第九道菜上来了，是一道甜品——桂花糯米藕。藕片中间填满糯米，蒸得软糯，淋上桂花糖浆，甜而不腻。
“这是丝韵小时候最喜欢的甜品。”苏静说，“每次吃都要把桂花一颗颗挑出来，说‘桂花要慢慢吃’。”
林丝韵这次没有害羞，只是微笑：“现在也还是最喜欢。”
墨清池尝了一口，藕的清香、糯米的软糯、桂花的甜香在口中交融，确实美味。她看向林丝韵，发现对方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林丝韵轻轻举了举手中的小碟子，像是碰杯的姿势。墨清池会意，也举了举自己的碟子。
这一刻，不需要言语。
窗外的夜色更深了，竹里馆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温暖的光影。包厢里，五个人围坐一桌，分享着美食，也分享着故事。
墨清池忽然觉得，这十天虽然惊心动魄，但能更深入地了解林丝韵，能来到这个温暖的夜晚，能听到那些关于童年、关于成长、关于守护的故事，一切都值得。
第九道菜吃完，服务员开始收拾桌面。林谨言看了看时间：“还早，要不要再坐一会儿？厨房还有一道水果拼盘。”
“好。”所有人都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