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冬日拙政园

作者:画客秋山里 更新时间:2025/12/15 20:38:32 字数:3553

第二天清晨,墨清池醒来时,窗帘缝隙里透进的是灰白的天光。她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一角窗帘——外面是个阴天,云层低垂,但没有下雨的迹象。小区花园里覆盖着一层薄霜,在朦胧的天光下泛着银白。

“姐姐……”墨月在床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叫。

“还早,再睡会儿。”墨清池轻声说。

但墨月已经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今天要去拙政园对吗?”

“嗯,如果天气允许的话。”

洗漱完毕来到客厅时,林丝韵已经在厨房了。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头发松松绾着,正在灶台前忙碌。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早。我煮了燕麦粥,煎了鸡蛋,可以吗?”

厨房里飘着燕麦的香气,简单却温暖。

“当然可以。”墨清池说。

早餐很快摆上桌。燕麦粥煮得恰到好处,浓稠适中;煎蛋边缘微焦,蛋黄完整;还有几片烤得金黄的面包。三个人围坐在餐桌旁,安静地用餐。

“天气预报说今天阴天,但不会下雨。”林丝韵放下勺子,“拙政园冬天有冬天的韵味,虽然不如春夏繁花似锦,但清寂之美也很值得一看。”

“会有梅花吗?”墨月问。

“腊梅应该开了。”林丝韵说,“冬天看园林,看的是骨架,是布局,是那种洗尽铅华后的本真。”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静,但眼中有一丝期待。墨清池能感觉到,林丝韵对园林有着不同于常人的理解和情感。

吃完早餐,收拾妥当,三人出发。车子驶出市区,高速两旁的田野覆盖着冬日的萧瑟,远处村庄的炊烟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清晰。

“拙政园是明代建的,后来几经易主、扩建,才有了现在的规模。”路上,林丝韵平稳地握着方向盘,“它是江南古典园林的代表,讲究‘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意境。”

“丝韵对园林很了解。”墨清池说。

“家里长辈教过一些。”林丝韵的语气很淡,但能听出其中的敬意,“小时候常来。外公说,看园林不能只看表面,要看到布局后的心思,看到空间里的哲学。”

半小时后,车子抵达拙政园附近。虽然是工作日,但游客依然不少。买票入园,穿过检票口,仿佛瞬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堵粉墙,墙前堆叠着湖石假山。假山不高,但形态奇崛,石缝间栽着几丛细竹,竹叶在冬风中轻轻摇曳。墙上开着一扇圆形的洞门,透过门洞能看到园内的景致——那是精心设计的“框景”,像一幅活的画。

“从这里开始,要慢。”林丝韵轻声说,“园林是要品的,不是赶的。”

三个人放慢脚步。穿过洞门,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水面铺展开来,虽然不大,但通过曲折的岸线和精心的布局,显得深远开阔。水面结着极薄的冰,像蒙了一层琉璃,倒映着岸边的亭台楼阁和枯瘦的树木。

“这是荷花池。”林丝韵指着水面,“夏天满池荷花,现在看的是残荷。”

水面上立着枯黄的荷梗,有的已经折断,有的依旧挺立,在灰白的天色和水面的映衬下,形成一种萧疏的美感。墨清池静静看着,想起中国画里常见的“残荷”题材——那种衰败中蕴含的生命力,那种时间流逝留下的痕迹,比盛开的荷花更有深意。

沿着池边的小路慢慢走。路面是青石板铺就的,缝隙里长着青苔,湿漉漉的。路旁种着各种树木——腊梅果然开了,黄色的小花点缀在枯枝间,香气冷冽清甜;几株红枫叶子落尽,只剩下遒劲的枝干,像用枯笔勾勒出的线条。

“看那里。”林丝韵指向池对岸的一座建筑,“那是‘远香堂’,取周敦颐《爱莲说》‘香远益清’之意。夏天坐在这里,荷香随风而来,所以叫远香堂。”

建筑飞檐翘角,白墙黛瓦,在冬日的萧瑟中显得格外清雅。透过敞开的窗,能看到堂内的陈设——几张红木桌椅,墙上挂着字画,一切都古朴雅致。

三个人在池边站了一会儿。园林很安静,只有风声、隐约的鸟鸣和远处游客的低声交谈。墨月想要说什么,但看到姐姐和林丝韵都沉浸在景色中,便也安静下来。

“中国园林讲究‘可行、可望、可游、可居’。”林丝韵轻声说,“你看这池边的路,不是直的,是弯的。为什么?因为要让你慢下来,让你每一步都有景可看。”

确实,脚下的路蜿蜒曲折,时而靠近水面,时而隐入假山,时而穿过月洞门。每走几步,景致就为之一变。

继续往前走。转过一处假山,眼前出现一座小桥。桥是石制的,拱形,桥栏雕刻着简单的花纹。站在桥上看出去,又是另一番景致——水面在这里变窄,两岸的假山和树木形成了更紧凑的构图。

“这叫‘收放’。”林丝韵说,“园林的空间不是一成不变的,是有节奏的。刚才那片水面是‘放’,开阔;这里就是‘收’,紧凑。一放一收,就有了呼吸感。”

她说得自然流畅,显然是长期熏陶的结果。墨清池安静地听着,感受着这种空间的变化。确实,走在园中,时而开阔,时而幽深,时而明朗,时而含蓄,像在读一首有起伏的诗。

穿过小桥,来到一处更加幽静的院落。院门上挂着匾额,写着“枇杷园”三个字。庭院不大,但设计精巧。几间小屋围合着一个小天井,天井里铺着青石板,石板缝里长出细草。墙角种着几株枇杷树,叶子墨绿厚实,在冬日里显得很有生气。

“这里适合读书。”林丝韵站在天井中央,抬头看着四方的天空,“古人就在这里读书、弹琴、会友。你看这院子,不大,但什么都有——有树,有石,有光,有影。需要的都有了,多余的都不要。”

墨清池环顾四周。确实,这个院子很简单,但每个元素都恰到好处。一株枇杷树,几块湖石,一片青石板,一扇雕花窗。不多不少,正是需要的分量。

“这就是中国美学的精髓——留白。”林丝韵说,“不是把空间填满,而是懂得留出空白,让观者自己去想象,去补充。”

她在说这些话时,神情专注而平静。墨清池忽然意识到,林丝韵身上那种沉稳的气质,或许正是来自这种传统文化的浸润——不急不躁,不骄不矜,懂得等待,懂得留白。

离开枇杷园,继续往深处走。园林的布局越来越精巧,时而透过花窗看到别院一角,时而转过假山突然出现亭子,时而跨过小桥后视野豁然开朗。

“这里叫‘听雨轩’。”林丝韵指着一处临水的建筑。

轩前种着芭蕉,虽然冬天叶子枯黄卷曲,但可以想象夏天雨打芭蕉的声音。轩内布置简单,只有一张琴桌和几把椅子。透过轩窗看出去,是刚才那片荷花池,只是角度不同。

“不同的角度看同样的景,感受完全不同。”林丝韵站在窗前,“这就是园林的妙处——它给你无数个视角,让你自己去发现。”

三个人在轩内坐了一会儿。没有雨,没有琴声,但能感受到那种静寂中的张力。窗外是枯荷薄冰,窗内是空椅静轩,时间在这里仿佛慢了下来。

“我外公常说,看园林最好像看工笔画。”林丝韵忽然开口,“不是一眼看尽,而是一笔一笔地看,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品。你看这窗棂的雕花,”她指着窗上的花纹,“每一道线条都有讲究。再看这地面的铺砖,每一块的排列都有心思。”

墨清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确实,那些细节如果不细看,很容易忽略。但一旦注意到,就会发现其中的精妙——窗棂的花纹是冰裂纹,寓意坚贞;地面的铺砖是八字纹,寓意吉祥。每一个细节都不是随意的,都有文化的承载。

“工笔讲究‘尽其精微’,”林丝韵继续说,“园林也是。表面看是自然山水,实际上每一个石头的位置,每一株植物的选择,每一处建筑的朝向,都经过精心计算。”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静,但墨清池能听出其中的敬畏。那是对传统的敬畏,对文化的敬畏,对美的敬畏。

离开听雨轩时,天色又暗了些。冬日的白昼很短,才下午三点多,已经有黄昏的感觉。三个人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再次经过那些景致,却有了不同的感受。

“好像更懂了。”墨月小声说。

“懂什么?”林丝韵问。

“懂为什么这里要这样设计。”墨月指着前方的路,“刚才我们从那边来的时候,觉得这条路好弯,走起来好慢。现在从这边回去,才发现如果不弯,如果不慢,就看不到这些景了。”

林丝韵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对。园林不是让你快速通过的,是让你停留的。弯是为了让你慢,慢是为了让你看,看是为了让你感受。”

走出拙政园时,三个人都有些依依不舍。回头望去,粉墙黛瓦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像一幅正在褪色的古画。

“还会再来的。”林丝韵轻声说,“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天气,不同的心境,看到的都是不同的拙政园。”

回程的车里,三个人都很安静。林丝韵专注地开车,墨清池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墨月靠着座椅似乎睡着了。但那种宁静不是疲惫的安静,而是满足后的宁静——就像看完一幅好画,听完一首好曲后的那种宁静。

回到林丝韵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屋子里温暖明亮,与园中的清寂形成鲜明对比。

“今天真好。”进门时,墨月说。

“嗯。”林丝韵挂好外套,“简单吃点?中午在园外吃的面应该还没完全消化。”

“煮点粥就好。”墨清池说。

三个人又在厨房里简单忙碌。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响着,香气慢慢弥漫开来。没有太多言语,但气氛融洽自然。

窗外,冬夜寂静。窗内,灯光温暖,粥香四溢。三个女孩围坐在一起,安静地用餐。

这一天,她们走进了拙政园,也走进了中国古典美学的深处。那些粉墙黛瓦,那些残荷腊梅,那些精巧的布局和深远的意境,都像一笔一画,细细地描绘在记忆里。

而林丝韵那些关于园林、关于工笔、关于美学的讲述,也像园中那些精心设计的景致,在墨清池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那不是刻意的教导,而是自然而然的分享——就像园中的景色,就在那里,等你去看,去感受,去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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