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第一周的周四早晨,苏砚心像往常一样,在七点四十分准时踏入青璃学园的食堂。
她习惯在这个时间来——不算太早,避开了刚开门的拥挤;也不算太晚,还有时间悠闲地吃完早餐再去上第一节课。她端着餐盘走到靠窗的固定位置,坐下,打开随身带的诗集,准备一边吃早餐一边看几页诗。
但今天,她的目光被不远处的一桌吸引了。
靠里的位置,墨清池和林丝韵正面对面坐着吃早餐。这个画面本身没什么特别——同学一起吃饭很常见。但苏砚心注意到了一些细节。
林丝韵把自己餐盘里的一片火腿夹给了墨清池,动作很自然。墨清池没有拒绝,只是轻轻点头,然后把自己盘子里的煎蛋切了一半递过去。两个人没有太多交谈,但那种默契的、安静的氛围,让周围都显得多余。
苏砚心看着这个画面,手里的勺子停在了半空。
她认识墨清池和林丝韵,当然。上学期她们是同班同学,在社团也有交集。但她从没见过她们这样——不是普通同学一起吃个饭的那种“一起”,而是一种更深的、更私密的“一起”。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两个人周围有一个无形的气泡,把她们和外界隔开了。
苏砚心皱了皱眉,低头继续吃自己的粥,但眼睛还是不自觉地瞟向那边。她看到林丝韵说了什么,墨清池微微笑了——很淡的笑,但很真实。她还看到林丝韵伸手帮墨清池把一缕垂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动作轻柔自然。
那个动作让苏砚心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不是愤怒,不是厌恶,而是……一种莫名的烦躁。就像自己一直关注着的一件艺术品,突然被别人捷足先登地欣赏了,而且欣赏的方式还那么恰到好处。
她快速吃完早餐,收拾餐盘离开。走出食堂时,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人还在那里,安静地吃着早餐,偶尔低声交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上午第一节是美术史。苏砚心走进教室时,墨清池和林丝韵已经坐在了靠前的座位——不是并排,但只隔了一个座位。林丝韵旁边的座位空着,显然是留给墨清池的。
苏砚心挑了她们斜后方的位置坐下。这个角度很好,可以清楚地看到前面两个人的互动。
老师开始讲课,关于唐代壁画的艺术特点。墨清池听得很认真,笔记记得很快。林丝韵偶尔会侧头看她一眼,然后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补充什么。有一次,墨清池的笔没水了,林丝韵很自然地从笔袋里拿出一支递过去,墨清池接过,点头致谢。
这些小动作都很细微,不刻意观察根本注意不到。但苏砚心注意到了。她的美术史笔记今天记得特别乱,因为她的注意力有一大半都在前面两个人身上。
下课铃响,学生们陆续离开教室。苏砚心收拾东西的动作很慢,看着墨清池和林丝韵一起离开,肩并肩,挨得很近。
“砚心,不走吗?”有同学叫她。
“马上。”苏砚心合上笔记本,跟了出去。
走廊里人很多,但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两个人。墨清池和林丝韵正在楼梯口说话,林丝韵说了什么,墨清池点头,然后两个人一起下楼。苏砚心跟了上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看到她们一起去了图书馆。不是各自找书然后分开坐的那种,而是一起在书架间找书,然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下。林丝韵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纸袋递给墨清池,墨清池打开,里面是几块手工饼干。
她找了个斜对面的位置坐下,假装看书,但目光不时飘向那边。墨清池拿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小口,然后对林丝韵说了什么,林丝韵笑了。那个笑容很浅,但苏砚心从没见过林丝韵对别人这样笑过——不是那种礼貌的、社交性的微笑,而是真正放松的、愉快的笑。
苏砚心心里那股烦躁感又升起来了。她合上书,起身离开了图书馆。
中午,食堂里人声鼎沸。苏砚心端着餐盘找位置时,又看到了那两个人。这次她们不是面对面,而是并排坐在一张四人桌旁,对面坐着柳梦璃和另一个女生。柳梦璃在兴奋地说着什么,手舞足蹈,墨清池安静地听着,林丝韵则偶尔回应几句。
苏砚心犹豫了一下,端着餐盘走了过去。
“这里有人吗?”她指着墨清池旁边的空位。
墨清池抬起头,看到她时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没有。”
苏砚心坐下。她能感觉到气氛微妙地变化了。柳梦璃的滔滔不绝停了一下,林丝韵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但带着一丝审视。
“砚心,寒假过得怎么样?”柳梦璃试图活跃气氛。
“还好。”苏砚心简短地回答,开始吃饭。
接下来的午餐时间有些微妙。柳梦璃还在努力找话题,但明显没有刚才那么自然了。墨清池依旧安静,林丝韵则吃得慢条斯理。苏砚心能感觉到,自己坐在这里,就像在一幅和谐的画里硬生生加了一笔不协调的颜色。
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想离开。
“清池,”苏砚心忽然开口,“寒假去S市了?”
墨清池看向她,点头:“嗯。”
“玩得开心吗?”
“还好。”
“听说澄心美术馆的展览很成功。”苏砚心继续说,“你参与了?”
“嗯,做志愿者。”
“难怪。”苏砚心夹起一块青菜,“所以你们……”她看了眼林丝韵,“是因为展览熟起来的?”
这个问题问得很直接。空气安静了一瞬。柳梦璃瞪大了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林丝韵放下筷子,看向苏砚心,眼神平静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砚心好像对我们很好奇?”林丝韵的声音很温和,但有种微妙的压力。
“只是随口问问。”苏砚心面不改色,“毕竟上学期没见你们这么熟。”
“人和人的关系总是在变化的。”林丝韵说,“砚心不这么认为吗?”
“当然。”苏砚心点头,“所以我才好奇,是什么样的变化能让两个人突然变得这么……亲密。”
她用“亲密”这个词时,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墨清池的筷子顿了顿,林丝韵的眼神更深了些。
“一起经历过一些事,自然就会更了解彼此。”林丝韵说,“砚心如果感兴趣,下次也可以来澄心帮忙,亲身经历一下。”
这话说得客气,但意思很明显——这是她们之间的事,外人不必过问。
苏砚心听懂了。她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午餐在微妙的沉默中结束了。苏砚心先离开,但她能感觉到背后有三道目光注视着她的背影。
下午是选修课,苏砚心和墨清池选了同一门“中国古典园林赏析”。上课前,苏砚心特意选了墨清池旁边的座位。
“又见面了。”她坐下时说。
墨清池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没说话。
老师开始讲拙政园的布局哲学。讲到“借景”手法时,墨清池的笔停了一下。苏砚心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你去过拙政园?”她低声问。
墨清池迟疑了一下,点头:“寒假去的。”
“冬天?”
“嗯。”
“冬天看园林,”苏砚心说,“看的不是繁花,是骨架。是褪去华丽后的本真。”
这话说得很精准。墨清池转头看向她,眼中有一丝意外:“你去过?”
“很多次。”苏砚心说,“我外公小时候常带我去。”
这话和当初林丝韵说的几乎一样。墨清池愣了一下,苏砚心捕捉到了这个微小的反应。
“怎么?”她问,“有人也这么说过?”
墨清池收回目光:“没什么。”
课间休息时,苏砚心去接水,回来时看到墨清池在翻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三个人的背影,在园林的小径上。虽然看不清脸,但苏砚心能认出中间那个是墨清池,左边是林丝韵,右边是个她不认识的女孩。
“拍得不错。”苏砚心说。
墨清池迅速收起手机:“谢谢。”
“那个女孩是……”
“我妹妹。”
“哦。”苏砚心在座位上坐下,“你们三个人一起去的?”
“嗯。”
“关系真好。”苏砚心说,语气很平静,但墨清池听出了一丝别的意味。
她没有回应。
下课铃响,学生们收拾东西离开。苏砚心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墨清池和林丝韵在走廊尽头会合,然后一起离开。这次她没有跟上去,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心里那股烦躁感还在,但多了一些别的东西——好奇,探究,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在意。
她想起了上学期,自己第一次注意到墨清池时的情景。那时候墨清池刚来青璃,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扮演感”,就像戴着一张精致的面具。
所以她开始观察墨清池,像观察一件有趣的艺术品。她注意到墨清池在绘画课上的天赋,注意到她在人群中的疏离,注意到她偶尔流露出的、与外表不符的坚韧。
苏砚心走出教学楼,初春的午后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她心里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也许,她需要重新评估一下自己对墨清池的关注了。也许,那不只是对一个有趣观察对象的好奇。
也许……是别的什么。
她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开。现在想这些还太早。新学期才刚开始,时间还很多。
但她知道,自己会继续观察。观察墨清池,观察林丝韵,观察她们之间那种让她烦躁又好奇的“亲密”。
因为苏砚心从不回避自己感兴趣的事物。而现在的墨清池——以及墨清池和林丝韵之间的关系——已经成了她最感兴趣的事物之一。
阳光洒在青璃学园的石板路上,春风吹过,带来远方的花香。苏砚心深吸一口气,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意味不明的笑容。
新学期,看来不会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