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他那奇怪的闹钟电池论

作者:泽沐先生 更新时间:2025/12/15 9:40:31 字数:2565

前排,林清悦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她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了,指甲陷进掌心。她应该站起来,应该去控制场面,应该说点什么……但说什么?承认判断失误?替王嘉豪圆场?她的大脑像是被那刺耳的摩擦声和议论声冻住了,一片冰冷的空白。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社团的声誉,像沙堡一样在潮水中崩塌。

沈欣怡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满是惊慌和“怎么会这样”的难以置信。她看向林清悦,又看向台上狼狈的王嘉豪,最后求助般望向最后一排——张周之坐着的那个角落。

赵阳站了起来,他脸上惯常的温和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对离场的人说“抱歉”或“请再等等”,可声音堵在喉咙里。他感到一种巨大的无力,阳光开朗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露出下面真实的茫然和焦虑。他甚至不知道该先安抚谁,是离场的观众,是崩溃的讲者,还是身边濒临崩溃的同伴。

张周之依旧坐在最后一排的阴影里。台上的混乱,台下的溃散,前排同伴们僵硬的背影和流露出的无措,像一幕幕无声的慢镜头,沉重地压入他的眼帘。

‘关我什么事。’一个冷漠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是他们自己选的。判断失误,就要承担后果。这不是我一直相信的么?’

他几乎要说服自己了。起身,离开,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消失,把这场闹剧彻底抛在脑后。这很容易,他擅长这个。

他的目光扫过林清悦挺直却微微发抖的脊背,扫过沈欣怡泛红的眼圈,扫过赵阳第一次显得那么无力的姿态。他看到林清悦试图抬起手,但手指在半空中蜷缩了一下,又无力地落下。

心理社——那个他曾经只想独占的避难所,后来渐渐习惯了存在噪音的容身之处,此刻正被公开的嘲笑和失败感浸泡着,一点点沉下去。

一种陌生的、尖锐的不适感,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

比看到宋晓燕挑衅时更具体,比听到林清悦误解时更沉重。那不仅仅是“领地”被侵犯的感觉,更像是……看着自己角落里那盆好不容易有点生气的多肉,被人连盆带泥打翻在地,而其他人只是手足无措地围着。

‘麻烦死了。’他心里咂舌,一股烦躁涌上来。但这次,烦躁的指向不是外界,而是那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自己。

就在又一批人起身离场,王嘉豪脸色惨白地呆立,林清悦终于颤抖着手指触到麦克风底座却无力拿起的那一刻——

最后一排,响起了清晰的椅腿摩擦声。

声音不大,却像按下了某个暂停键。几个正要离开的人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张周之站了起来。他的动作甚至有点慢,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依旧是一副没睡醒般的厌世脸。但在无数道或诧异、或好奇、或等待好戏的目光中,他迈开了脚步,沿着阶梯,一步步,稳定地走向那片狼藉的中心。

他走到讲台边,没有看王嘉豪惨白汗湿的脸,只是伸手,平静地拿过了那只被遗落的翻页笔。王嘉豪像被烫到一样松了手,下意识地后退,差点绊到电线,彻底躲到了讲台的阴影里。

张周之关掉了那页卡住的、花里胡哨的PPT,直接切到了白板模式。他拿起触控笔,转身面向台下所剩不多的人,以及前排那几个几乎凝固的同伴。

“刚才那位同学的问题,”他开口,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不高,有点平淡,还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沙哑,却奇异地让剩余的嘈杂静了下来,“其实问到了点子上。梦让你更焦虑了,那它到底来干嘛的?”

他在白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火柴人,在它头上画了一个混乱的云团,里面胡乱塞着“考试”、“空白”、“急”、“怕”这些词。

“有时候,梦不像个智慧老人来给你送锦囊,”张周之笔尖点着那个云团,“它更像你脑子里有个慌慌张张的放映员,把白天的废片、担心的片段、零碎的记忆,趁着停电(睡觉)胡乱接在一起放出来了。它不一定有‘深刻寓意’,可能只是把你不敢细想的恐惧,‘砰’一下,用最吓人的特效在你脑子里又炸一遍。”

他看向那个圆脸男生:“你说梦到考试空白,醒来更焦虑。有没有可能,这个梦本身就不是来‘帮’你的,它只是个比较渣的‘恐惧复读机’?”

圆脸男生愣住了,慢慢点了点头。台下有人发出了轻微的笑声,气氛稍缓。

“那我们就拿它没办法了?”张周之在云团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火柴人,然后在火柴人胸口画了个发光的点,“也许不是急着去‘解梦’,去找什么高深的象征意义。而是先停下来,承认:‘对,我就是在怕这个。’然后,像对待一个死机乱报警的闹钟一样,别管它响得多离谱,先看看它想提醒你什么——你心里那块真实的、怕没电(考不好)、怕迟到(让谁失望)、或者单纯怕吵(压力大)的电池。”

他的讲解没有任何术语,简单甚至有点粗陋,却一下子把问题从飘渺的“潜意识理论”,拉回到了每个人都能理解的“具体感受”和“日常比喻”。

“很多心理学理论,就像给我们提供了不同的‘闹钟说明书’。”张周之继续说,在白板上画了几本歪歪扭扭的书,标上“A理论”、“B视角”,“有的说明书说,你这闹钟型号很古老,有祖传的报警模式(原型)。有的说,它乱响是因为想帮你调回正确时间,但程序错乱了(补偿)。说明书可以看,帮助我们理解这闹钟可能怎么回事。”

他顿了顿,笔尖重重地点在那个火柴人胸口的光点上。

“但最终,你可能得把手放在自己心口,感觉一下那里是不是真的在慌、在乱跳。问问自己:我怕的到底是什么?是怕考不好?还是怕让爸妈失望?还是怕自己其实没那么聪明?哪怕只是清楚地知道‘哦,我是在怕这个’,那个乱响的噩梦闹钟,可能就完成它一大半的任务了——因为它终于把你不敢看的‘恐惧电量低’提示,塞进你眼睛里了。”

“知道怕什么,才能接着想怎么办。是去复习?是跟爸妈聊聊?还是接受自己有时也会搞砸?”他最后总结道,语气依然平淡,“梦不一定给答案,但它有时候,挺擅长用吓人的方式,把问题糊你脸上。看清楚糊过来的是什么,比研究它用什么牌子的糨糊,可能更实在点。”

没有高深总结,没有呼吁掌声。他只是把那个看似玄乎的问题,拆解成了“闹钟乱响-查看电池-解决问题”这样朴素的步骤。

台下安静了几秒。然后,有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剩下的人,眼神里的不耐烦和看戏的神色褪去了,多了些沉思和恍然。那个圆脸男生用力点了点头,在本子上认真地记着“恐惧电池”这几个字。

张周之放下触控笔,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下讲台。经过前排时,他的目光与林清悦相遇了一瞬。

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在一片狼藉中,突然看清某个简单真相的清醒。还有一丝,劫后余生般的颤动。

王嘉豪早已不知踪影。

窗外的闷雷终于落下,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一场预期中的“奇妙揭秘”,以表演者的溃败和闯入者一番朴实到近乎笨拙的“闹钟电池论”告终。

而心理社那层刚刚凝结的光鲜外壳,在这阵急雨里,碎裂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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