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钎从太阳穴插进脑髓里搅动,又像是整个胸腔被掏空后灌进冰渣。
沈言最后的意识停留在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中,刹车失灵,护栏断裂,汽车翻滚着坠下跨海大桥时刺耳的金屬扭曲声。
还有,黑暗前闪过那两张他曾经最信任的脸,未婚妻林薇冰冷地别开视线,合伙人陈锋嘴角那抹来不及掩饰的、得逞的弧度。
背叛。
三十年的努力,十年打拼建立的公司,所有的信任和感情,都在那场精心策划的意外中化为乌有。
沈言以为自己会死。
但他醒了。
醒在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疼痛里。
“瓷瓷…瓷瓷你醒醒…别吓妈妈……”
模糊的女声带着哭腔,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
沈言或者说,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告诉他,现在应该叫苏瓷,她艰难地撑开眼皮。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随后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糊着旧报纸的斑驳天花板,墙角有雨水渗漏留下的暗黄色污渍。
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劣质酒精和某种食物馊掉的混合气味。
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床,铺着洗得发白、边缘开线的薄被单。
“瓷瓷!”
一张憔悴的女人脸凑近,眼眶通红,眼角有细密的皱纹,看起来四五十岁,但苏瓷的记忆告诉她,这个女人叫饶兰,实际才三十八岁。
“妈……”
苏瓷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属于少女的清嫩,却又虚弱不堪。
饶兰一把抱住她,眼泪滚烫地滴在她颈窝: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妈以为你…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妈也不活了……”
苏瓷任由她抱着,大脑却在疯狂运转。
这不是他的身体。
这不是他的世界。
属于沈言的记忆和属于苏瓷的记忆像两股水流,在她脑海里冲撞、融合。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她闷哼一声,闭上眼。
苏瓷,十六岁,目前高一,父亲苏大强,建筑工人,酗酒,赌博,家暴,喝醉了就打老婆,打女儿。
最近半年,看女儿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好几次醉醺醺地想往她房间里钻,被饶兰拼死拦下。
母亲饶兰,纺织厂女工,懦弱,但拼尽全力护着女儿。
瘦弱的身体挡在父女之间,挨了不知多少拳头。
家境?一贫如洗,住在城郊这片待拆迁的破旧平房区,家里连一千块的存款都没有。
苏瓷入读本市最好的重点高中,市一中,里面的学生家境都比较好,饶兰想要给女儿偷偷攒的一点钱,三天前被苏大强翻出来拿去买酒了。
昨天傍晚,苏大强又喝得烂醉回来,看见苏瓷在灯下看书,骂骂咧咧地冲过来要撕她的课本,
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屁用,早点嫁人换彩礼”。
饶兰阻拦,被他一巴掌扇倒在地,苏瓷去扶母亲,苏大强红着眼,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
“养这么大该知道孝敬爹了”,伸手就要抓她。
挣扎推搡间,原主苏瓷的后脑重重磕在桌角上,当场昏死过去。
苏大强也吓醒了酒,骂了句“晦气”,居然自己倒头就睡。
是饶兰哭着求邻居帮忙,把昏迷的苏瓷送到了附近的诊所。
医生简单包扎,说可能是脑震荡,让观察,没钱住院,只好又带回来。
然后,沈言就在这里醒来。
不,现在没有沈言了。
只有苏瓷。
她缓缓抬起手,一只属于少女的手,手指纤细,皮肤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有些苍白,但骨节匀称,形状美好。
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只是边缘有些毛糙。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细腻光滑,额头缠着纱布,应该就是磕伤的地方。
脸颊的弧度,鼻梁的高度,嘴唇的形状…即使没照镜子,脑海中也能清晰地勾勒出这张脸的样貌。
标准的鹅蛋脸,肌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却细腻得看不到毛孔。
眉毛细长而自然,睫毛浓密,闭眼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鼻梁挺翘,嘴唇是天然的、不点而红的嫣色。
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记忆里,那是标准的杏眼,眼尾微微下垂,看人时总带着几分无辜和怯生生的水光,纯净得像山涧里未被污染的泉水。
苏瓷慢慢睁开眼,那双眼眸里残留的惊恐和怯懦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的平静。
三十岁男人的灵魂在这具十六岁少女的身体里彻底苏醒,过往在娱乐圈的厮杀、人情算计、背叛与血腥,化作更深沉的东西沉淀在眼底。
“妈…”
苏瓷开口,声音已经稳定下来,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我没事。”
饶兰松开她,泪眼婆娑地看着女儿。总觉得女儿哪里不一样了。
眼神……对,眼神。
以前瓷瓷看她时总是依赖的、害怕的,现在却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让她莫名有些心慌。
“瓷瓷,你……”
“真的没事。”
苏瓷撑着身体坐起来,后脑的钝痛让她皱了皱眉,但表情没有丝毫扭曲。
她环视这间不足十五平米的屋子,兼做卧室和客厅,家具老旧,墙角堆着杂物。
贫穷…绝望…暴力的父亲…懦弱的母亲…破碎的她。
还好没有生病的弟弟之类…不然真是地狱开局。
不过也差不多了。
想到这苏瓷的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这可比他上辈子白手起家时,被同行算计、各种阴招、各种被暴的境遇,要好上那么一点点。
至少,这具身体年轻,健康,当然除了头上的伤,最主要的是…
美貌!
美貌是武器,年轻是资本。
十六岁高中生的身份加上她一个从平行世界地球穿越而来的、拥有三十年人生经验、熟知另一个世界无数文化瑰宝和信息差的灵魂…
是核武器!
“妈,我饿了。”
苏瓷轻声说,语气里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虚弱和依赖。
饶兰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忙不迭地抹眼泪:
“哎,哎,妈去给你煮碗面,你躺着别动。”
她慌慌张张地起身,去角落那个用砖头搭起来的简陋灶台边忙活。
苏瓷靠在床头,目光冷静地扫过屋内每一个角落,大脑飞速运转。
首先必须尽快摆脱这个家庭,尤其是那个畜生父亲。
但直接对抗不智,这具身体太弱,母亲也指望不上。
市一中是关键,那是本市最好的平台,能接触到最优质的人脉和资源
最后就是第一桶金了…
记忆中,这个世界的历史从1900年后开始分叉,没有两次世界大战,但经历了类似的经济萧条和科技革命。
文化娱乐产业比地球更发达,但许多经典作品…不存在。
徐志摩、林徽因、张爱玲、老舍、曹禺…都不存在。
《再别康桥》、《倾城之恋》、《雷雨》、《茶馆》…都不存在。
流行音乐、经典电影、爆款综艺的无数创意…都不存在。
苏瓷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涌的悸动。
那是激动!是兴奋!
但怎么用?
一个十六岁贫困高中女生,突然写出惊世骇俗的歌曲、小说?
太扎眼,不符合逻辑,容易引来不必要的怀疑和觊觎。
需要铺垫,需要合理的天才展现方式。
“瓷瓷,面好了。”
饶兰端着一碗清汤挂面过来,面上漂着几片菜叶,卧了一个荷包蛋,这大概是家里仅存的、能给病人最好的东西了。
苏瓷接过碗,热气氤氲了她苍白精致的小脸。
她小口吃着,动作斯文,带着一种与这破旧环境格格不入的优雅仪态。
饶兰坐在床边的小凳上看着她,又觉得女儿不一样了。
以前吃饭总是怯怯的,现在却…很从容。
“妈,”
苏瓷吃完最后一口面,放下碗,抬起眼。那双杏眼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
“我爸呢?”
饶兰脸色一白,下意识地看向门外,压低声音:
“又…又出去喝了,瓷瓷,你别怕,等他回来,妈…妈跟他说,让他别再……”
“妈,”
苏瓷打断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以后,他打你,或者想碰我,你就大声喊,喊救命,喊报警,喊得整条巷子都听见。”
饶兰愣住了:“可…可是…街坊邻居都知道他混,没人敢管…报警,警察来了也就是调解,等他回来打得更凶…”
“那就让他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