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
苏瓷已经醒了。
不是自然醒,是隔壁传来苏大强震天的鼾声,以及饶兰轻手轻脚在灶台边准备早饭的窸窣声。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上雨水渗漏留下的、形状怪异的污渍,大脑异常清醒。
昨天那番话镇住了苏大强,但只是暂时的。
那种人,畏威而不怀德,酒醒后恐惧褪去,暴戾又会卷土重来。
时间不多。
她坐起身,动作轻缓,后脑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比昨天好多了。
饶兰听见动静,撩开布帘探进头,眼圈还是红的,但眼神里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像是抓住了某种微弱的希望。
“瓷瓷,怎么起来了?再躺会儿,妈给你煮了粥。”
“不用了妈,今天开学,不能迟到。”
苏瓷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一点软糯,但清晰平稳。
她掀开薄被下床,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棉质睡裙,裙摆下露出两条笔直纤细的小腿,脚踝伶仃,皮肤在昏暗光线下白得晃眼。
饶兰看着女儿,十六岁的少女身段已经开始抽条,虽然瘦,但骨肉匀亭,肩膀的线条和脖颈的弧度有种不自知的优美。
她心里一紧,想起苏大强那些腌臜心思,又想起昨晚女儿那双冰冷平静的眼睛,复杂的情绪堵在胸口。
“妈,我之前的校服呢?”
苏瓷打开那个旧木箱翻找。
饶兰忙从箱底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套衣服,市一中的校服,白衬衫,藏青色针织背心,同色百褶裙。
“谢谢妈。”
苏瓷接过,手指抚过熨烫平整的衣领,抬眼对饶兰笑了笑。
那个笑容很浅,唇角微微弯起,眼睫垂下时在苍白的脸颊上投出小小的阴影,纯净又美丽。
饶兰鼻子一酸,赶紧转过身去盛粥。
苏瓷换上校服,衬衫有些宽松,更显得她身形单薄。
百褶裙的长度在膝盖上方一点,她站到墙上那块裂了缝的穿衣镜前整理仪容。
完后苏瓷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镜中自己的脸颊,冰凉的触感。
然后,她对着镜子,慢慢调整自己的表情。
眼神放空一点,带上点不适环境的茫然和隐约的不安。
嘴角的弧度收敛,不要笑,但也不要紧绷,要那种努力想表现得镇定、却掩不住底层瑟缩的感觉。
肩膀微微内扣,是一种下意识的、寻求保护的姿态。
好了。
一个家境贫寒、内向怯懦、刚经历家庭变故、努力想融入班级的优等生形象。
完美的人设,完美的面具。
“瓷瓷,快来吃饭。”
饶兰把一碗米粥和一小碟咸菜放在那张摇晃的方桌上。
苏瓷坐下,安静地吃完碗里最后一粒米。
“妈,”
她放下筷子,看向正在收拾灶台的饶兰
“我走了,晚上…如果他再闹,你就按我说的做。”
饶兰动作一顿,用力点头:
“妈知道,你…路上小心,在学校…别怕,好好读书。”
“嗯。”
苏瓷背起书包,走到门口,顿了顿,回头又看了饶兰一眼
“妈,等我。”
说完,她拉开门,走进了初秋微凉的晨光里。
饶兰站在门口,看着女儿纤细的背影消失在狭窄脏乱的巷子尽头,眼泪终于无声地滚落下来。
昨晚女儿的眼神和话语还在她脑海里回旋,那种冰冷和决绝让她害怕,但更深处的,是一种破土而出的、陌生的悸动。
也许……真的可以不一样?
从城郊破旧的平房区到位于市中心繁华地段的江城一中,需要换乘两趟公交车,地铁很快,但太远了。
苏瓷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平静地掠过窗外逐渐变得整洁繁华的街景。
早高峰的车厢拥挤嘈杂,汗味、早餐味混杂。
她缩在角落,抱着书包,微微垂着头,额前的碎发和纱布让周围几个想搭讪或打量的人收回了视线,一个受伤的、看起来怯生生的穷学生,没什么意思。
她乐得清净,大脑正在仔细回想着关于江城一中记忆。
江城一中,百年名校,全省顶尖。
分初中部和高中部,能考进来的要么是真学霸,要么是家世背景硬到一定程度。
原主苏瓷是前者,以优异的成绩考进来,学费全免,但需要自己承担学杂费和生活费。
现在是下学期,原主因为苏大强在家里闹,拖到现在才正式办理入学。
记忆里关于同学的部分很模糊。
原主内向,大部分时间埋头学习,对周围人事并不关心。
只有几个特别突出的人,留下了印象。
顾夜宸,首富顾家独子,长相、家世、成绩都是顶配,性格据说是温和有礼,但原主只远远看过几次,那人身边总是围着人,像自带光环,也像隔着无形屏障。
记忆里只有一个模糊的侧影,身姿挺拔,在人群中安静地听着别人说话,偶尔颔首,嘴角似乎带着笑,但眼神没什么温度。
赵宇,文学世家赵家的孙子,爷爷是知名学者,格似乎不错,原主在图书馆遇到过几次,他主动帮忙找过书,说话温和,没什么架子。
白珊珊,父亲是本地地产商,家里很有钱,性格嚣张,喜欢拉帮结派,看不起穷学生。
原主被她带着人堵在厕所嘲讽过土包子、穷酸相,记忆里是刺耳的笑声和鲜红指甲几乎戳到脸上的画面。
叶天…这个名字很模糊。
好像是白珊珊家司机的儿子?
跟着白珊珊一起转学进来的,经常跟在白珊珊那群人后面,沉默寡言,眼神有点凶,像街头打架的混混。
原主有点怕他。
公交车到站。
苏瓷随着人流下车,抬起头。
面前是气派的江城一中校门,高大的石砌门柱,鎏金的校名在晨光下闪光。
穿着统一精致校服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走进去,脸上带着属于这个年纪的鲜活和朝气,或者属于家世优越者的从容。
她拉了拉肩上旧书包的带子,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怯生生地,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向往和不安。
门卫看了她的临时入学证明,挥挥手放行。
校园很大,绿化很好,欧式风格的建筑错落有致。
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们来来往往,但细微处却能看出差别,有些人书包是低调的名牌,腕表精致,
有些人脚下球鞋是限量款,女生们的发卡、头绳,甚至袜子的边缘,都透着考究。
苏瓷按照记忆和指示牌,朝教务处所在的主楼走去。
她走得不算快,目光快速地扫过经过的人。
哦,那个女生手上拿的是最新款的国外品牌音乐播放器,价格不菲。
那边几个男生聚在一起讨论昨晚的赛车比赛,其中一个随口提到的改装费用够普通家庭一年开销。
树荫下捧着书的男生,手腕上那块表,够在城郊买套小房子了。
真是…有趣的生态圈,和上辈子的学校完全不一样。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丝冰冷的兴味。
“哟,看看这是谁?”
一个刻意拔高、带着明显嘲讽的女声在前方响起。
苏瓷脚步微顿,抬头。
前面不远处的楼梯旁,站着三四个人。
为首的是个女生,个子高挑,烫着时髦的微卷长发,校服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没扣,露出锁骨,裙子改短了一截,露出穿着黑色长袜的腿。
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眉眼上挑,透着骄纵,正是白珊珊。
她旁边站着两个跟班似的女生,同样打扮入时。
稍远一点,靠墙站着一个男生,个子很高,穿着校服却掩不住那股子散漫不羁的气质,头发有点乱,双手插在裤兜里,脸侧向一边,似乎对眼前的场景没什么兴趣。
叶天。
苏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迅速移开,重新落回白珊珊脸上。
她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丝惊慌和窘迫,抱着书包的手指微微收紧,脚步也迟疑起来,像是想绕开。
“躲什么呀?”
白珊珊踩着锃亮的小皮鞋,哒哒地走过来,拦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她洗得发白的衬衫、旧书包,最后停留在她额头的纱布上,嗤笑一声
“苏瓷是吧?上学期后面就没见你来,我还以为穷得退学了呢,这头是怎么了?摔了?还是被你那个酒鬼爸打的?”
她身后的两个女生发出吃吃的低笑。
周围有学生放慢脚步,投来或好奇或看热闹的目光。
苏瓷的脸颊微微涨红,头垂得更低,声音细弱蚊蚋:
“我…我来办入学手续……”
“手续?”
白珊珊夸张地挑眉
“欠的学费杂费凑齐了?不会又是来求老师宽限的吧?
啧啧,我说你啊,既然家里那么困难,干嘛非要挤进一中呢?
去读个职高早点打工赚钱不好吗?在这儿也是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