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最后一节是语文课。
讲台上，年轻的语文老师李雯正声情并茂地分析着一篇散文，夕阳透过窗户，在弥漫着粉笔灰的空气里投下道道光柱。
大部分学生昏昏欲睡，或是偷偷在桌下摆弄着手机。
苏瓷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夹着一支廉价的中性笔，在课本边缘记录着要点，姿态专注而沉静，与周遭的惫懒格格不入。
突然，教室后排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一个男生，名叫赵宇，是班里有名的‘文艺’青年，此刻正举着手机，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地对同桌说：“快看！菠萝文库！这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绝了！作者叫苏瓷！跟我们班那个苏瓷同名同姓啊！”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课堂里显得有些突兀，周围几个同学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哪个苏瓷？不会吧……就她？”同桌凑过去看，语气满是怀疑。
“我看看……‘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写得真好啊！”另一个女生也探过头，小声念了出来，眼中流露出惊艳。
“同名而已吧？网上什么名字没有。”有人不以为然。
“可这写得也太好了点……”赵宇反驳道，手指滑动着屏幕，“你们看，编辑还推荐了，说是‘灵气逼人’！”
窃窃私语声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逐渐扩大。
越来越多的目光，或好奇、或探究、或不可置信，悄悄投向了窗边那个安静的身影。
苏瓷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了自然，她甚至没有回头，依旧保持着听课的姿态，只是眼睫低垂，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了然。
该来的，总会来。
讲台上的李雯老师也注意到了下面的骚动，她皱了皱眉，敲了敲黑板：“安静！后面的同学，认真听课！”
课堂暂时恢复了秩序，但那颗名为怀疑与好奇的种子，已经种下。
下课铃响，老师刚离开教室，之前的骚动立刻演变成了公开的讨论。
“赵宇，把那首诗再找出来看看！”
“真是我们班的苏瓷写的？不可能吧……”
“她平时话都不怎么说，还能写诗？”
几个同学，包括之前有些怀疑的，都围到了赵宇座位旁，赵宇干脆把手机屏幕亮给大家看。
白底黑字的页面上，“苏瓷”两个字的署名清晰无比。
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短诗，以其纯粹宁静的力量，冲击着每一个阅读它的少年心。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有人轻声念着，眼神里充满了向往。
这一刻，文字的魅力超越了所有先入为主的偏见。
即使是最不相信的人，看着这诗，再看看那个独自坐在窗边、收拾书本的少女，心里也忍不住画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她真的……是那个“苏瓷”吗？
教室的另一端，被人群隐隐簇拥着的白珊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今天穿了一条崭新的藕粉色连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精致的眉眼间原本带着一贯的、属于优渥家境和姣好容貌的优越感。
但此刻，那优越感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看着被众人议论的焦点——那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苏瓷，看着苏瓷那张似乎比前段时间清透漂亮了不少的侧脸，看着她面对议论依旧从容的姿态，一股莫名的不舒服感涌了上来。
尤其是当她听到身边有人小声说：“要真是苏瓷写的，那她也太厉害了吧…”时，白珊珊修剪精致的指甲下意识地掐了掐掌心。
一个靠助学金生活的贫困生，一个平时毫无存在感的受气包，怎么可能写出这样有灵气的诗？
抄袭？代笔？还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白珊珊抿紧了嘴唇，她才是这个班里，乃至这个年级，最应该被瞩目的女生。
她家境好，长得漂亮，是文艺委员，每次学校文艺汇演她都是主角，可现在，一个苏瓷，仅仅因为一首不知真假的诗，就几乎要夺走所有的关注？
一种混合着不屑、怀疑和隐隐危机的情绪，在她心中滋生，她盯着苏瓷的背影，眼神慢慢冷了下来。
而这一切，都被坐在不远处、一直安静观察着的林晚看在了眼里。
林晚推了推厚厚的眼镜，心里为苏瓷捏了一把冷汗。
"苏瓷，这篇文章是你写的吗？"
"苏同学，真的是你吗？"
"哇…你好厉害啊~"
面对一些同学的询问苏瓷只是温柔的笑着，窗外金红的夕阳仿佛是她的灯光师，给她披上一层名为魅惑光辉
"是我，谢谢同学们的关注啦，不过我现在还要去图书馆查资料，后面再有新作还会上传菠萝文库的。"
她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毫无意义的社交上，班上的目标只有一个，其他人虽说他们能成为她的粉丝，但粉丝不就是韭菜吗？不用刻意去维护。
说完她就一个人离开教室去往图书馆，留下议论纷纷的同学。
"哇去！文库里果然有新作！"
"什么？苏瓷她写了不止一首？"
"这就是天才吗？"
"你不觉得…刚才苏瓷很好看吗？"
"她不是一直很好看？"
……
晚上回家，在写完作业后，她便投入到“苏瓷”品牌的运营中。
这些天也正式加入了“新星计划”，参与后能提供稳定的稿酬和平台推荐位，她有点上心。
不过，苏瓷也没急于抛出更多重磅作品，而是按照计划，陆续“创作”并发布了另外几首短诗。
风格延续了海子式的纯净与顾城般的灵性，如
《远和近》
【你，一会看我，一会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
《一代人》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只是稍作修改，更贴合“少女诗人”的心境。
她巧妙地将这些诗的意境与自己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阅读笔记、天空照片联动，营造出一种诗即生活，生活即诗的浑然天成感。
菠萝文库上，苏瓷这个名字开始被一小部分文艺爱好者记住，粉丝缓慢而稳定地增长着。
编辑林深对她的悟性和产量颇为赞赏，几次沟通下来，语气愈发温和，隐隐将她视作了新星计划的王牌。
与此同时，她开始运营刚刚开通的、名为“瓷语”的V博账号，斗+倒是不着急，短视频还是后面以视觉效果为主。
顾夜宸那边，自那次“诗链接”分享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包括今天白天的喧嚣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沉默的趴在桌子上。
苏瓷并不着急，她知道，对于顾夜宸这种习惯了众星捧月的人，偶尔的不同和无视，比刻意的迎合更能挑起兴趣。
她耐心等待着。
契机在一个周六的下午到来。
苏瓷正在家里对着旧镜子，练习微表情和仪态，如何优雅地端起一个并不存在的茶杯，如何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最动人的侧脸线条。
手机响了，是顾夜宸。
他直接拨了语音通话过来。
苏瓷看着屏幕上跳动的“顾夜宸”三字，没有立刻接起。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让声音带上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刚睡醒般的慵懒和鼻音，然后在铃声即将挂断的前一秒，按下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柔软，带着一丝不确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是顾夜宸那把低沉、辨识度极高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在外面，看到个东西，觉得你可能需要。”
苏瓷心中微动，语气却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嗯？顾同学…是看到什么了？”
“一套《二十世纪世界诗歌菁华》，典藏版，附带原声朗读CD。”顾夜宸的声音淡淡的，“主编是我认识的一个长辈，送了我一套，我用不上。”
"啊？"
苏瓷没有表现出任何欣喜，只是轻轻“啊”了一声，然后带着些许为难：“听起来很贵重…还是长辈送的…顾同学，这不太合适吧？我们……”
“地址。”顾夜宸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或者你自己过来拿，我在市图书馆旁边的墨香阁。”
苏瓷抿了抿唇，脑中飞速权衡，直接接受显得太过轻易，拒绝则可能断送这条线。
她声音放得更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我……我现在过去可能不太方便，妈妈快下班了……而且，图书馆那边，有点远……”
这是实话，也隐晦地暗示了自己的经济窘境。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或者是…
片刻后，顾夜宸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没什么波澜：“知道了，明天放学，在校门口等你。”
说完，不等苏瓷回应，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苏瓷缓缓放下手机，嘴角勾起一抹计划通的浅笑。
他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但也做出了妥协，从“现在立刻”变成了“明天放学”，地点也从遥远的书店变成了校门口。这意味着，他愿意为她“浪费时间”。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提钱，用了用不上的理由，保全了她的自尊心。
“进退有度，分寸感拿捏得刚刚好……”苏瓷低声评价，不知是在说顾夜宸，还是在说自己的应对。
“不枉我花费这么多心思。”
苏瓷知道，这仅仅是开始，顾夜宸这样的天之骄子，身边从不缺讨好和奉承，她必须始终保持这种不同，才能在他心里占据特殊的位置。
第二天放学。
苏瓷刻意收拾得慢了一些，等到人流高峰期过去，才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不紧不慢地走向校门口。
远远地，她就看到了那抹醒目的身影。
顾夜宸倚在一辆线条流畅、造型低调却难掩奢华的黑色轿车旁，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穿在他身上却有种说不出的矜贵。
他微微侧着头，神情淡漠，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引得周围放学的学生频频侧目，却没人敢上前搭话。
苏瓷深吸一口气，调整好面部表情，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局促和感谢，走了过去。
“顾同学。”她轻声唤道，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
顾夜宸闻声抬眼，目光落在她身上。
今天的苏瓷，依旧是那身旧校服，但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头发梳得整齐，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天鹅颈，眼神清亮，带着一种沉静的气度，与他记忆中那个总是低着头、存在感稀薄的女孩判若两人。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才淡淡应了一声：“嗯。”
他转身，从车里拿出一个设计简约却质感极佳的深蓝色硬质书盒，递给她。
“谢谢。”苏瓷双手接过，盒子有些分量，她抱在怀里，仰起脸，对他露出一个真诚而克制的笑容，眼睛微微弯起，像落满了星星，“我会认真读的。”
这个笑容，是她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遍的，角度、弧度、眼神的亮度，都力求完美，既不过分热情，又不失感激，带着这个年龄少女应有的纯真，却又因那份刻意营造的易碎感而格外动人。
顾夜宸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眼神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走了。”他没什么多余的话，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入车流。
苏瓷抱着沉重的书盒，站在原地，直到车影消失。
她能感受到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惊讶、好奇、羡慕、甚至还有几分嫉妒。
她垂下眼睫，抱着书盒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苏……苏瓷？”
苏瓷回头，看到一个戴着黑框眼镜、个子娇小的女生，正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是同班的林晚，一个和她一样没什么存在感，但据说成绩很好，尤其擅长帮老师整理信息和资料的女生。
苏瓷脑海中迅速调取关于林晚的信息，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林晚同学，有事吗？”
林晚推了推眼镜，看了看她怀里的书盒，又看了看顾夜宸离开的方向，眼神有些复杂，低声道：“那个……我好像听到白珊珊和她朋友在说……在想办法打听你投稿用的笔名……说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会写诗……”
苏瓷心中冷笑，白珊珊果然坐不住了。
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和无害的样子，甚至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无奈：“这样啊……谢谢你来告诉我。”
她看着林晚，这个女孩眼神清澈，带着一种书卷气，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苏瓷抱着书盒的手紧了紧，语气更加真诚：“其实，我只是想把心里想的写出来而已……没想过会惹来这么多麻烦。”她微微叹了口气，带着一丝这个年龄不该有的疲惫。
林晚看着她，眼神里的同情多了几分。
苏瓷顺势道：“林晚同学，我看你经常在老师办公室整理资料，很厉害。如果……如果你以后看到什么关于我的……不好的传言，可以告诉我吗？我不想一直蒙在鼓里。”
她没有直接提出“结盟”，而是示弱，并给予了对方一种“被需要”的价值感。
林晚愣了一下，看着苏瓷那双清澈又带着一丝恳求的眼睛，犹豫了几秒，轻轻点了点头：“好……好的。”
“谢谢你，林晚。”苏瓷的笑容愈发真诚了些，“以后我们可以多交流学习心得。”
看着林晚有些受宠若惊地离开，苏瓷抱着沉甸甸的书盒，转身走向回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