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汇演定在五月四日下午，学校大礼堂。
这天阳光很好，透过礼堂高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台下坐满了学生和老师，前排是校领导和受邀的家长代表，气氛热烈。
苏瓷坐在后台候场区角落的椅子上，安静地看着手里的稿纸，陈雅兰最终还是把笔记本还给了她，
但脸上那副我倒要看看你能翻出什么花的表情，苏瓷记得很清楚。
她今天依然穿着校服，只是白衬衫更显干净，领口的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
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额前几缕碎发用一枚最简单的黑色小发卡别住，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完整的眉眼。
她没有化妆，脸上干干净净，只有嘴唇因为紧张而轻轻抿着，透出自然的嫣红。
候场区很热闹，化妆的、换衣服的、最后练习的，空气中飘着脂粉和发胶的味道。
白珊珊穿着昂贵的白色小礼服裙，头发精心打理过，脸上化着精致的舞台妆，正在不远处由跟班帮忙检查指甲。
她瞥了苏瓷一眼，眼神轻蔑，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她听到的声音说：
“有些人啊，真是没有自知之明，穿成这样也敢上台。”
苏瓷像是没听见，只是低头看着稿纸，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纸角，侧影单薄又安静。
“紧张吗？”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苏瓷抬头，是赵宇，他作为学生会成员，负责后台协调，特意绕过来。
“有点。”
苏瓷小声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苍白，但很真诚。
“别紧张，你的诗我看过了，”
赵宇眼睛发亮，压低声音
“写得真好！我爷爷要是看到，肯定也会喜欢的！”
“谢谢。”
苏瓷垂下眼睫。
“下一个节目…
高一（一）班
诗朗诵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表演者，苏瓷
请准备。”
后台工作人员报幕。
苏瓷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赵宇拍了拍她的肩膀：
“加油！”
她点点头，朝舞台入口走去。
经过白珊珊身边时，白珊珊冷哼一声，故意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苏瓷踉跄一步，手里的稿纸差点掉地上。
“哎呀，不好意思，没看见。”
白珊珊假惺惺地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苏瓷站稳，什么也没说，只是弯腰捡起稿纸，拍了拍灰尘，继续往前。
台下，观众席里。
叶天坐在班级区域的最后排，目光紧紧盯着舞台入口。
他双手攥着，手心有些汗，旁边的男生在聊天说笑，他一句也听不进去。
顾夜宸坐在前排靠边的位置，那里视野很好，又不显眼。
他原本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手里的节目单，听到报幕声，手指微微一顿，抬起头。
舞台上，上一个舞蹈节目结束，演员退场。
短暂的暗场后，一束柔和的追光灯亮起，打在舞台中央。
苏瓷就站在那束光里。
简单的校服，素净的脸，纤细的身形。
她双手拿着稿纸，微微垂着头，额前的碎发在灯光下泛着柔软的光泽。
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不起眼，与刚才那些光鲜亮丽的表演者格格不入。
台下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有好奇的议论，也有不以为然的嗤笑。
苏瓷像是没听到，她抬起头，目光望向台下。
灯光照进她眼睛里，清澈得像两汪山泉，她的表情很平静，没有笑容，也没有怯场，只有一种专注的、沉浸的安宁。
她开口了。
声音透过话筒传遍整个礼堂，清亮，柔和，带着少女特有的干净质感，却又奇异地有一种沉静的力量。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第一句出来，台下还有些嘈杂。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第二句，声音不疾不徐，像溪水流过卵石。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第三句，一些交头接耳的声音小了。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当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八个字，用她那种轻柔而坚定的声音念出来时，整个礼堂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无论是学生、老师，还是前排那些见多识广的领导和家长，都愣住了。
那画面太美，意境太辽阔，情感太纯粹。
明明是最朴素的词汇，最简单的愿望，组合在一起，却像一道光，猝不及防地照进心里。
苏瓷的声音继续流淌。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她的朗诵没有夸张的抑扬顿挫，没有刻意煽情。
她就是那样平静地、真诚地念着，仿佛在分享一个最美好的秘密。
声音里带着一点点憧憬，一点点温暖，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深藏的孤独。
台下，越来越多的人抬起头，认真聆听。
语文教研组的席位，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师猛地坐直了身体，他是特级教师张明远。
他推了推眼镜，眼睛紧紧盯着台上那个纤细的身影，嘴唇微微颤抖。
陈雅兰坐在班级区域前排，脸色僵硬。
她在笔记本上看着已经很惊人了，此刻由苏瓷这样念出来，效果完全不一样。
那种直达人心的力量，让她心里一阵发慌，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恼怒。
白珊珊在后台入口处，扒着幕布往外看。
她脸上的得意和轻蔑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和逐渐扭曲的嫉妒。
怎么可能？
那个穷酸土包子，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诗？
还念得…念得让人心里发酸？
叶天屏住了呼吸。
他不懂诗，但他听懂了那种向往，那种在困境中依然仰望星光的坚持。
他看着灯光下苏瓷平静的侧脸，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撞了一下。
顾夜宸放下了节目单。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苏瓷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审视这个被他无视了快一年的同班同学。
灯光下，她周身像蒙着一层柔和的光晕，那张素净的脸，此刻有种惊心动魄的纯洁。
不，不止。
在那清澈的声音和纯粹的诗句底下，他似乎捕捉到一丝别的、更深的东西…
台上的苏瓷，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她的声音在这里微微扬起，带着真挚的祝愿，温暖得让人眼眶发热。
然后，停顿。
她抬起头，目光似乎穿过礼堂，望向很远的地方。
追光灯在她眼中映出细碎的光点。
她的声音低下来，柔和，舒缓，却像最后一记重锤，轻轻敲在每个人心上。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最后八个字，念得很慢，很轻，尾音消散在空气里。
结束了。
苏瓷放下稿纸，对着台下，微微鞠躬。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刻意的表情。
礼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持续了整整三秒。
然后——
“哗——！”
掌声如同海啸般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礼堂！
比之前任何一个节目都要热烈，都要持久！
学生们用力鼓掌，很多人眼睛发亮，甚至有人站了起来。
前排的老师领导们也纷纷点头，鼓掌。
张明远老师激动得直接站了起来，一边鼓掌一边对旁边的老师说：
“好！太好了！这诗！这孩子！”
陈雅兰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她机械地鼓着掌，手指僵硬。
后台，白珊珊猛地甩开幕布，转身冲回化妆间，脸色铁青。
她的跟班们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赵宇在后台入口，激动得脸都红了，用力鼓掌，看着台上苏瓷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叶天在掌声中慢慢松开攥紧的拳头，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他看着台上那个被掌声包围、却依然安静站着的少女，心里涌起一股陌生的、滚烫的情绪。
是痛快，还是惊惧，还是什么，他分不清。
顾夜宸也在鼓掌，动作优雅，力度适中。
他看着苏瓷鞠躬后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然后转身，一步步走向后台。
追光灯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幕布后。
掌声还在继续，甚至有人在高喊
“再来一个”。
顾夜宸收回目光，垂下眼帘，指尖在膝盖上轻轻点了两下。
有意思。
这个苏瓷，太有意思了。
诗是好诗，好到不像是十六岁少女能写出来的。
但更让他感兴趣的，是她在台上那种极致的纯粹和沉浸。
表演？还是真实？
如果是表演，那她的演技，堪称完美。
顾夜宸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看来这所无聊的学校，终于有了点值得关注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