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苏瓷不再看她，转身对叶天道：
“帮我妈拿几件换洗衣服和日用品，其他的不用带。”
叶天默默点头，去里间快速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出来。
苏瓷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破败、肮脏、充满暴力和绝望的家，然后扶着浑身发抖的饶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叶天跟在后面，替她们带上了门。
门内，传来苏大强压抑的、像野兽般的呜咽声。
叶天租的房子在更偏僻的城郊结合部，一片老旧的红砖筒子楼里。
这是他爸为了讨好白家，让白珊珊在学校，能时刻驱使叶天。
楼道狭窄昏暗，堆满杂物，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油烟味。
简单老旧的一居室，房间内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旧书桌、一把椅子，墙角堆着几个纸箱。
但收拾得很干净，床单虽然洗得发白，但铺得平整。
“阿姨，您今晚睡这儿。”
叶天把包袱放在床上，有些局促地对饶兰说
“我、我去隔壁朋友那儿挤一挤。”
饶兰还没从刚才的冲击中完全回神，只是茫然地点点头，坐在床边，眼神空洞。
苏瓷对叶天道：
“你先出去一下，我跟妈妈说几句话。”
叶天看了她一眼，默默走出房间，带上了门。
苏瓷在饶兰面前蹲下，握住她冰凉的手：
“妈，今晚你先安心住下，明天，我给你找个临时住处，离学校近一点，也安全。”
饶兰终于聚焦视线，看着女儿，眼泪又流下来：
“瓷瓷…妈是不是…太没用了……”
“不是你的错。”
苏瓷轻轻擦掉她的眼泪
“是这个世道，对弱者太残忍，但我们不能一直弱下去。”
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妈，你信我吗？”
饶兰看着她清澈坚定的眼睛，恍惚间又看到了昨晚那个让她心悸的女儿，她用力点头。
“那就听我的，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明天，一切都会不一样。”
安抚好饶兰，苏瓷走出房间。
叶天靠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手里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
“谢谢你。”
苏瓷走到他身边，轻声说。
“不用。”
叶天闷声道，把烟塞回烟盒
“你妈…怎么样了？”
“吓着了，但没事。”
苏瓷也看向窗外，从这个角度能看到远处市区璀璨的灯火，与脚下这片破败的黑暗泾渭分明。
“今晚，我也没地方去，能借你这里待一会儿吗？等我妈睡了，我就走。”
叶天身体一僵：“你…你去哪儿？”
“总有地方。”
苏瓷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脆弱
“网吧，或者医院走廊。”
叶天看着她，半晌，才低声道：
“…你睡这儿吧，和你妈一起睡，我去隔壁。”
“不用。”
苏瓷摇头
“我妈…今晚不合适。”
两人沉默下来，楼道里很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电视声。
过了很久，叶天忽然开口，声音干涩：
“你…早就计划好了？让我去对付你爸？”
“嗯。”
苏瓷坦然承认
“你最适合，有体力，有狠劲，而且…”
她侧过头看他
“你需要向我证明你的价值。”
叶天胸膛起伏深呼吸，眼神里翻涌着愤怒、屈辱，还有一丝被完全掌控的无力感。
他猛地伸手，抓住苏瓷纤细的手腕，力道很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就不怕我现在对你做什么？”
他声音嘶哑，带着狠意。
苏瓷疼得眉头微蹙，但脸上却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在昏暗光线下，纯净得诡异。
“你可以试试。”
她轻声说，另一只手慢慢抬起，指尖轻轻拂过叶天紧绷的下颌线，动作轻柔得像羽毛
“但叶天，你舍得吗？”
叶天身体猛地一颤，像被烫到一样松开了手，连退两步，背抵在墙上，呼吸急促。
苏瓷揉了揉发红的手腕，慢慢走近他。
两人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皂角味，混杂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的气息。
“你讨厌白珊珊，讨厌那些看不起你的人，讨厌这种被人踩在脚下、连自己父亲欠的债都要用尊严去还的日子。”
她声音压得很低，像在陈述事实，又像在催眠
“你想改变，但你不知道怎么做，你只会用拳头，可拳头解决不了所有问题。”
叶天别开脸，下颌线绷得死紧。
“但我可以。”
苏瓷伸手，轻轻扳过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她的手指冰凉，力道却很稳。
“我可以教你用脑子，教你怎么往上爬，怎么把那些看不起你的人踩在脚下，只要你听我的。”
她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亮得惊人，像两簇幽冷的火。
“叶天，你甘心吗？甘心一辈子当白家的狗，当彪哥随时可以勒索的废物，当…能给自己找出各种不行借口的懦夫？”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钥匙，狠狠捅进了叶天心里最隐秘的角落，他浑身一震，瞳孔放大。
“你…胡说什么……”他声音发颤。
“我会去拉拢顾夜宸，不择手段…”
苏瓷忽然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叶天愣住。
“他长得好看，家世好，聪明，对我也算有礼貌。”
苏瓷继续说，眼神却一直看着叶天
“他是非常好的天梯，我要往上爬，用尽一切手段，而你…”
她指尖轻轻划过叶天的脸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
“你是我的第一把刀，也是…第一个愿意在我最狼狈的时候，挡在我面前的人。”
叶天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还有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绪在四肢百骸流窜。
他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苍白，精致，脆弱得像瓷娃娃，可那双眼睛里燃烧的东西，却炽烈得能焚毁一切。
“为什么…我这样…”
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我说了，你和他们不一样。”
苏瓷收回手，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她靠在窗沿上，月光从窗外漏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你狠，但你有底线，你穷，但你不偷不抢，除了那次被我逼的，你跟在白珊珊后面，但你看她的眼神里没有讨好，只有厌恶和忍耐。”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来，带着一点点自嘲的疲惫。
“而且，叶天，我们都是泥潭里挣扎的人，只不过，我选择了不择手段爬出去。
你呢？你想继续烂在泥里，还是…跟我一起，去看看上面的风景？”
长长的沉默。
楼道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远处市区的霓虹光影变幻，映在叶天脸上，明灭不定。
很久，久到苏瓷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叶天忽然低声开口：
“…彪哥那边，一共欠了四万八，利息滚了两年，现在要还八万，期限是下个月底，他常去夜归人酒吧，在城南，看两个地下拳场，手下有十几个人，黄毛和疤脸是经常出来收账的。”
他一口气说完，然后抬起头，看向苏瓷。
眼神里的挣扎和愤怒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我这条命，三年，卖给你。”
苏瓷看着他，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笑容。
这次的笑容，真实了许多，温暖，干净，像初雪融化。
她上前一步，伸出手。
叶天犹豫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少女的手纤细冰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合作愉快，叶天。”
苏瓷轻声说
“我不会让你后悔今天的选择。”
她松开手，转身走向房间：
“今晚我睡椅子就行，你照顾好自己。”
说完，她推门进去，轻轻关上了门。
叶天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刚才被她握过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凉的触感。
他慢慢握紧拳头，又松开。
窗外，夜色深沉。
叶天靠在墙上，闭上眼，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也许，跟着她，真的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房间内，苏瓷坐在那张旧椅子上，慢慢摇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