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江城一中笼罩在一层微妙的氛围里。
周末图书馆附近发生的事，像长了翅膀一样，经过各种添油加醋的版本，传遍了校园的各个角落。
苏瓷走进教室时，原本细碎的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她，同情、好奇、探究、幸灾乐祸，兼而有之。
她垂着眼睫，安静地走到自己座位坐下，拿出书本，动作轻柔，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但所有人都知道，事情不一样了。
白珊珊今天没来上学，据说是身体不适。
叶天倒是来了，坐在教室最后排，比往常更加沉默，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
他偶尔抬头，目光会掠过苏瓷单薄的背影，又迅速移开，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赵宇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冲到了苏瓷桌边，脸上写满了担忧和后怕：
“苏瓷！你没事吧？我周末晚上给你发信息你怎么没回？我后来才听说…白珊珊她简直…简直……”
他气得脸都红了，平日里温和的嗓音带着罕见的怒气
“你放心，我已经告诉我爷爷了！这种事，学校必须严肃处理！”
苏瓷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有些勉强、但依旧干净的笑容，轻轻摇头：
“我没事，赵宇同学，就是…有点吓到了，谢谢你和赵爷爷关心。”
她的声音细细的，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眼眶微微泛红，却努力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那副强作坚强的模样，让赵宇心里又酸又软，保护欲空前高涨。
“你放心，有我在，以后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赵宇斩钉截铁地说，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几个竖起耳朵的同学听见。
早自习的铃声响起，赵宇才不得不回到自己座位，但目光还时不时担忧地望向苏瓷。
第一节课是陈雅兰的语文课。
她踩着高跟鞋走进教室，脸色比往常更加严肃刻板，目光扫过全班，尤其在苏瓷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有审视，有不易察觉的烦躁，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厌恶？
“上课。”
她声音冷硬，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开始讲解新课。
课堂气氛有些压抑。
陈雅兰讲课的语速比平时快，提问时，目光几次掠过苏瓷，却一次都没有点她起来回答，这在以往是很少见的，苏瓷的语文成绩和文学素养一直是她的门面。
快下课时，陈雅兰忽然停下讲解，敲了敲黑板，目光扫视全班，最后定格在苏瓷身上，语气公事公办，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意：
“另外，通知一件事，关于最近校园内外的一些不良风气和个别同学牵扯进社会治安事件的情况，学校高度重视。
请所有同学引以为戒，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要招惹是非，更不要将校外的麻烦带到校园里来，影响班级和学校的声誉！”
她的话意有所指，虽然没有点名，但所有人都听得出她在说谁，不少同学偷偷看向苏瓷。
苏瓷低着头，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肩膀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睫毛颤动得更厉害了些，像是受了委屈却不敢辩驳。
赵宇眉头紧皱，想说什么，被旁边的同学轻轻拉了拉衣袖。
叶天在最后一排，眼神阴沉地盯着陈雅兰的后背，拳头在桌下攥紧。
时间回到昨晚，白家别墅的书房里，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白珊珊坐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眼睛红肿，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早就没了平日里的骄纵跋扈，只剩下不甘和怨毒。
她对面坐着她的父亲白振业，一个身材发福、眉眼精明中带着戾气的中年男人，此刻脸色铁青。
“爸！就是叶天那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肯定是他出卖我！不然顾夜宸怎么会那么巧出现？警察怎么会来得那么快？！”
白珊珊尖声叫道
“还有那个苏瓷，那个贱人！她肯定是故意的！她装得一副可怜样，其实心机深得很！”
“够了！”
白振业低喝一声，烦躁地扯了扯领带。
为了把女儿从派出所弄出来，平息这件事，他昨晚打点了多少关系，赔了多少笑脸，又暗中压下了多少可能出现的负面报道。
更让他心头发沉的是顾夜宸那句话，顾家那是他们白家绝对得罪不起的存在。
“叶天呢？把他和他爸叫来！”
白振业沉声道。
很快，叶天的父亲，一个身材瘦小、面容老实憨厚、穿着洗得发白司机制服的中年男人，拘谨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面无表情的叶天。
叶父一进门就对着白振业不住鞠躬，声音惶恐：
“白、白先生，大小姐…小天他年纪小不懂事，要是冲撞了大小姐，我替他赔罪，您怎么罚他都行…”
白珊珊立刻指着叶天：
“爸！你看他！一副死不认账的样子！就是他！他以前就跟那个苏瓷眉来眼去的！这次肯定是他告密！”
叶天抬起眼，平静地看着白珊珊，又看向白振业，声音没什么起伏：
“白叔叔，我不明白大小姐在说什么，我只是碰巧路过，看到同学有危险，过去帮忙，警察可以作证。
至于顾少为什么会出现，我不知道。大小姐如果认定是我，我也没办法。”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甚至有些冷淡，与叶父的惶恐形成鲜明对比。
白振业眯着眼，打量着叶天！这个司机的儿子，他从小看到大，以前只觉得是个沉默寡言、有点倔强的半大孩子，跟在女儿后面像个跟班。
可此刻，他看着叶天那双沉寂无波的眼睛，心里却生出一丝异样，这小子……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老叶，”白振业转向叶父，语气放缓，却带着压力
“你跟了我十几年，我一向待你不薄，珊珊是你看着长大的，脾气是骄纵了点，但不会无缘无故冤枉人。
这件事，关系到珊珊的名声，也关系到我们白家和顾家的关系。
你好好想想，叶天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或者，跟那个叫苏瓷的女生，走得很近？”
叶父急得额头冒汗，连连摆手：
“没有没有！白先生，小天他平时除了上学就是在家，很少出门的！那个苏瓷…
我也听珊珊提过，家里穷得很，小天怎么会跟她走得近？这、这肯定有误会！”
他拽了拽叶天的胳膊
“小天，你快跟白先生和大小姐解释清楚啊！”
叶天抿了抿唇，依旧看着白振业：
“白叔叔，该说的我都说了，我没做过的事，不会承认，如果您不相信，可以开除我爸，我们认了。”
这话一出，叶父脸色煞白，差点站不稳。
白振业盯着叶天看了足足一分钟，忽然摆了摆手，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好了，老叶，别紧张，我也没说不信孩子，可能就是珊珊受了惊吓，胡思乱想。
这事……暂时就这样吧，老叶，你先出去忙，我和珊珊再说几句话，叶天，你也先回去吧。”
叶父千恩万谢地拉着叶天退了出去。
门一关上，白珊珊就急了：
“爸！你怎么让他们走了？肯定是叶天——”
“闭嘴！”
白振业脸色沉下来
“没有确凿证据，你能把他怎么样？打一顿？开了他爸？然后呢？万一他狗急跳墙，真跑去顾夜宸或者警察那里胡说八道怎么办？别忘了，他现在是见义勇为的好同学！”
他烦躁地点了支雪茄：
“顾夜宸那边，我已经托人递了话，表示珊珊年纪小不懂事，被人利用了，会严加管教，他暂时没再说什么，但这事，必须到此为止！”
他警告地瞪着女儿，“你给我安分点！别再去找那个苏瓷的麻烦！至少在风头过去之前，不许再惹事！听见没有？！”
白珊珊咬着嘴唇，眼泪又涌了上来，不甘心地点头，心里却将苏瓷和叶天恨到了骨子里。
课间操时间，苏瓷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请了假，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
她趴在课桌上，脸埋在臂弯里，看起来像是疲惫又难过，脚步声响起，有人走到她桌边，停住。
苏瓷慢慢抬起头。
顾夜宸站在她桌旁，逆着窗外的光，身影修长，他今天穿了校服，一丝不苟，手里拿着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他低头看着她，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
“顾同学？”
苏瓷坐直身体，声音有些哑，脸上还带着趴着留下的浅浅红印，眼睛湿漉漉的，像林间迷路的小鹿。
顾夜宸把矿泉水放在她桌上，然后拉过她前座赵宇的椅子，反身坐下，面对着她。
这个距离比平时近了许多，苏瓷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看到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和冷白皮肤上细微的纹理。
“吓到了？”
他开口，声音不高，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瓷点点头，又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拧着矿泉水瓶盖：
“就是没想到，白珊珊同学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浓浓的困惑和伤心。
“你觉得是为什么？”
顾夜宸反问，目光锁着她的眼睛。
苏瓷抬起眼，与他对视，那双杏眼里盛满了清澈的无辜和茫然，还有一丝后怕的湿润。
“我不知道…可能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她讨厌了……”
她咬了咬下唇，睫毛颤动，“顾同学，那天晚上真的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
她没说下去，眼圈又红了，泫然欲泣。
顾夜宸静静地看了她几秒。少女的脸在阳光下毫无瑕疵，纯净得像上好的白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欲落未落，那份脆弱和感激真实得不似作伪。
可他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那天晚上的一些细节，叶天出现的时间，未免也太巧了些，还有陈浩那句脱口而出的白小姐，虽然可能是气急败坏，但……
“叶天，”
顾夜宸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依旧平淡
“他跟你很熟？”
苏瓷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轻轻摇头：
“不算熟，就是普通同学，他…他好像以前跟白珊珊同学走得比较近？
那天能站出来帮我，我也很意外，很感激他。”
她说着，脸上露出真挚的感激之情。
顾夜宸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以后晚上别一个人去偏僻的地方，有事，可以打电话。”
他报了一串数字，是他的私人号码。
苏瓷睁大眼睛，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他，脸颊微微泛红，小声重复了一遍那串数字，然后用力点头：
“嗯！谢谢你，顾同学。”
顾夜宸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教室。
苏瓷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上那抹红晕和感激慢慢褪去。
她拿起那瓶矿泉水，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瓶身，眼底一片冷静的清明。
他在试探。
不过，应付过去了。
至于那个号码…她记下了，这算是一个小小的进展，也是新的工具。
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水，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
收获很明显，白珊珊暂时偃旗息鼓，名声受损，顾夜宸增加了关注，甚至给了联系方式，叶天经此一役，与白家彻底离心，减少忠诚度下滑可能，她在舆论中占据了绝对受害者和才女的有利位置。
但隐患也埋下了，陈雅兰明显受到了白家压力，开始刁难，白珊珊和白家绝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对叶天的怀疑，顾夜宸的猜疑并未完全消除，他比赵宇难对付得多。
“真是阳光明媚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