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涌动。
白珊珊身体不适在家休养了三天后,终于回到了学校。
她变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张扬跋扈、呼朋引伴,大多数时间都阴沉着脸,独自坐在座位上,看向苏瓷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却不再轻易挑衅。
偶尔与叶天视线相撞,那其中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
但她似乎得了家里的严厉警告,暂时按捺住了。
然而,另一种压力,却如绵绵细雨般悄然降临在苏瓷身上,来自班主任陈雅兰。
这位以严师自居的中年女教师,开始用一种更隐蔽、更符合教师身份的方式,对苏瓷施压。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偶尔提问苏瓷展现优等生风采,反而在各种细微处,流露出不动声色的刻薄和刁难。
语文课上,陈雅兰讲解古文注释时,会忽然停下来,目光投向苏瓷,语气平淡却带着刺:
“有些同学,不要因为一时侥幸写出篇像样的东西,就沾沾自喜,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了。
学问要扎实,一步一个脚印,尤其是家境普通的同学,更要知道自己的本分,把心思全放在学习上,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招惹是非。”
课堂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说谁。
除了言语上的敲打,陈雅兰还在各种班级事务上给苏瓷制造合理的麻烦。
这些手段,像一把把裹着棉布的软刀子,不见血,却处处膈应人,让人有苦说不出。
若是真正十六岁敏感自尊的少女,恐怕早已被这种持续不断的打压弄得抑郁崩溃。
但苏瓷不是。
她平静地接受了一切。
她甚至会在陈雅兰当众敲打她后,下课时主动去帮陈雅兰拿教具、擦黑板,姿态恭顺谦卑,挑不出一点错处。
私下里,她却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课堂上观察。
她开始有意识地偶遇其他班级、其他年级的学生,尤其是那些看起来比较单纯、爱说话、或者对陈雅兰有所不满的同学。
在图书馆、在小卖部、在操场边,她会用那种怯生生又带着真诚好奇的语气,不经意地问起关于陈老师的事情。
“同学,你们班的语文也是陈老师教吗?她是不是特别严厉呀?我好怕她提问……”
“上次听隔壁班说,陈老师好像……挺关心家庭条件好的同学?”
“陈老师好像在教育局也有认识的人?真厉害……”
她问得小心翼翼,像是一个被严厉老师吓到、试图寻求同类安慰的胆小女生。
大多数人并不会戒备这样一个看起来纯净无害的优等生,尤其是她问的问题都那么理所当然。
于是,一些零碎的信息,像拼图一样,慢慢汇集到苏瓷这里。
陈雅兰和教务处某副主任是校友,走得挺近。
陈雅兰私下开小班补课,收费不菲,而且似乎只收家境好的学生。
陈雅兰丈夫在教育局工作,是个小科长。
陈雅兰似乎和某个学生家长来往密切,有学生曾看到她上了那位家长的车。
还有…一些更隐晦的、关于陈雅兰对某些家境贫寒学生刻薄打压、甚至挪用或克扣助学金的传闻,但都只是捕风捉影,没有实证。
苏瓷将这些信息默默记在心里,并不急于求成。
她在等待,也在创造机会,收集把柄需要耐心,更需要一个关键的突破口。
就在她有条不紊地应对陈雅兰的软刀子时,叶天那边,却陷入了另一场风暴。
自从那天从白家回来,叶天和他父亲之间,就陷入了一种冰冷而痛苦的僵局。
叶父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在白家开了十几年车,对白振业敬畏有加,视这份工作为全家生计的保障。
白珊珊是他看着长大的大小姐,虽然骄纵,但他心里多少有些主仆的旧观念,觉得女儿家任性点也正常。
可这次,儿子竟然被大小姐指认为内鬼,还差点牵连白家得罪顾家,这简直让他天旋地转。
一连几天,只要叶天回家,叶父的责骂就停不下来。
“我早就叫你不要多管闲事!那是白家大小姐!是我们能得罪得起的吗?!”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真跟那个苏瓷有什么?!你是不是为了她,把大小姐卖了?!”
“十万!你哪来的十万还彪哥的债?!是不是她给你的封口费?还是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辛辛苦苦给你攒学费,供你上一中,不是让你去惹是生非、得罪东家的!你现在把大小姐得罪了,把白先生也惹恼了,你让我以后怎么在白家开车?!我们一家喝西北风去吗?!”
叶父的骂声里充满了失望、恐惧和不解。
他不懂儿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懂那十万块钱从哪里来,更不懂儿子为什么宁愿得罪白家,也要去帮那个看起来就麻烦缠身的穷丫头。
叶天从不辩解,只是沉默地听着,下颌绷紧,眼神沉寂如古井。
但苏瓷能从他在学校时更阴郁紧绷的状态,以及偶尔看向她时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疲惫和委屈,猜到一二。
这天放学,叶天照例护送苏瓷到离她家小区不远的路口,这是那次事件后他坚持的。
走到僻静处,苏瓷停下脚步,转过身,仰头看着他。
“你爸……还在骂你?”
她轻声问,目光清澈,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叶天身体一僵,别开脸,闷声“嗯”了一下。
“是因为那十万块钱,还有白珊珊的事?”苏瓷走近一步。
叶天没说话,算是默认。晚风吹起他额前有些乱的碎发,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倔强,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钱的事,你没跟你爸解释?”苏瓷问。
“怎么解释?”
叶天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说是我帮你,把你爸送到国外工作换来的?还是说是我赚的?”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不管说什么,他都不会信的,他只会觉得,我肯定做了更坏的事。”
苏瓷沉默了片刻。
她知道,叶天此刻心里一定充满了不被至亲理解的委屈,还有对父亲愚忠白家的愤怒和无奈。
这种情绪,正是加深控制的好时机。
她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叶天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
叶天浑身一震,像是被烫到一样,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苏瓷那双柔软微凉的手紧紧握住。
少女的手很小,几乎包裹不住他的拳头,但那力道和温度,却奇异地让他僵住了。
“叶天,”
苏瓷仰着脸,暮色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真诚和理解
“我知道你难受,被自己最亲的人误解,是最痛苦的事。”
她的声音很轻,却一字字敲在叶天心上。
“你爸在白家工作十几年,习惯了那种关系和思维,一时转不过弯来,这不怪他。
但是叶天,你看清了白家是什么样的人,对吗?
白珊珊可以随意指使混混毁掉一个女生的清白,白振业可以为了面子压下事情,反过来怀疑你这个差点被他们连累的人。
这样的东家,值得你爸那么忠心吗?值得你…一直被他们看不起、随意使唤吗?”
叶天的手指在她掌心微微颤抖,喉结滚动,却说不出话。
“那十万块钱,是我们一起努力得来的,干干净净!
用它还清了彪哥的债,解决了你最大的后顾之忧,也让我们有了新的开始,这没有错。”
苏瓷的声音更加柔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你爸一时不明白,没关系。我会想办法,让他慢慢看清白家的真面目,也看到你的成长和改变。”
她松开握着他拳头的手,转而轻轻抱住了他。
这是一个很轻的拥抱,少女纤细的手臂环住他结实的腰身,脸颊轻轻贴在他胸口。
她身上那股干净温暖的、混合着阳光和皂角的气息,瞬间将叶天包裹。
他的身体彻底僵住,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怀中那不可思议的娇小与柔软,还有透过薄薄校服传来的、她的体温和心跳。
“叶天,相信我。”
苏瓷的声音闷在他胸口,轻柔却坚定
“我们一起,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让你爸,让所有看不起我们的人,都再也不能随意摆布我们。
你会成为你爸的骄傲,而不是他的负担!”
她的声音像带着魔力的丝线,缠绕住叶天混乱痛苦的心,一点点抚平那些褶皱。
委屈、愤怒、不甘、迷茫……种种情绪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和轻柔的承诺中,慢慢沉淀,转化成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滚烫的东西。
叶天僵硬的手臂,终于慢慢抬起,迟疑地,轻轻回抱住了怀中纤细的身躯。
他将下巴搁在她柔软的发顶,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鼻腔里全是她干净好闻的气息。
这一刻,什么白家,什么父亲的责骂,什么彪哥的债务,仿佛都远去了。
只有怀里的温暖和柔软,以及她那句“我们一起”,像烙印一样刻进他心里。
他信她。
从她设计反杀白珊珊的那天起,从她冷静安排一切、带他走出泥潭的那刻起,
他就知道,这个看起来柔弱纯净的少女,拥有着他无法想象的力量和智慧。
跟着她,也许真的能看到不一样的天空。
至于这个拥抱带来的悸动、滚烫和隐约的痴迷……他不敢深想,只想牢牢记住此刻的感觉。
苏瓷靠在他怀里,感受着少年逐渐平稳却依旧有力的心跳,和那小心翼翼的回抱,嘴角在叶天看不到的角度,极轻地弯了一下。
很好。
忠心可以。
对我愚忠,更好。
她适时地轻轻挣开他的怀抱,退后一步,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红晕,眼神却依旧清澈坚定:
“好了,快回去吧。别跟你爸硬顶,慢慢来。有事随时找我。”
叶天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和闪亮的眼睛,心里软成一片,重重点头:
“嗯。”
他看着她转身走进小区,直到身影消失,才慢慢转身离开。
暮色中,少年的背影挺直了许多,眼神里的阴郁被一种新的坚定取代。
苏瓷回到新家,关上门,脸上那抹羞涩红晕早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