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放学前，一张设计简洁雅致的浅灰色硬质邀请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苏瓷的课桌抽屉里。
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印刷体字迹：“明晚七点，江城艺术中心，顾氏慈善晚宴，着正装，顾。”
苏瓷拿起卡片，指尖抚过微微凸起的烫金纹路，顾夜宸的邀请，突如其来，却又在情理之中。
自从图书馆事件后，他虽然不再试探，但那双眼眸里偶尔掠过的探究，从未消失。
他一直在观察，估计有点急了，想将她置于放大镜下，试图剖析她那看似纯净脆弱的外表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内核。
“啊~测试嘛？”
苏瓷脑海中快速转过几个念头，马上确定原因，没办法，最近事情确实有点多，都是她一手操控的。
他之前试探几次都没结果，也该忍不住好奇心了。
苏瓷想的没错，顾夜宸他确实想看，当他把她校园和贫困的外衣剥去，将少女扔进真正的名利场，她会如何表现。
以确认他这段时间猜测的是否正确，
她到时候是手足无措，暴露粗鄙？
还是原形毕露，显露贪婪？
亦或…真有他隐隐期待的，不同寻常的惊喜？
苏瓷将邀请卡收入书包，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她心里清楚，这是她正式踏入上面圈子的第一步，必须走得漂亮。
她没有昂贵的礼服，也没有闲钱去租借。
周末一早，她带着饶兰去了本市最大的布料批发市场。
饶兰年轻时学过裁缝，本身就是纺织厂的，手艺不错，苏瓷凭借前世对时尚的记忆和审美，挑选了一块价格适中但质感垂坠的烟灰色真丝混纺面料，又配了些同色系的雪纺和细珍珠点缀。
母女俩回到家，苏瓷画出简洁大方的设计草图，一条吊带款式的及膝连衣裙，没有繁复装饰，全靠剪裁和面料本身的流动感取胜。
母女两连夜赶工，飞针走线。
周六傍晚，当苏瓷换上这条赶制出来的礼服，站在穿衣镜前时，连饶兰都怔住了。
烟灰色的真丝贴合着她刚刚开始发育的少女身段，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和流畅的肩颈线条。
细吊带设计露出大片白皙的锁骨和圆润的肩头，却不显暴露，反而有种清冷的优雅。
裙摆及膝，行走间面料如水波流动。
她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只将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脸上化了极淡的妆，突出那双清澈的杏眼和自然红润的嘴唇。
镜子里的少女，褪去了校服的青涩和贫寒的局促，显露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内敛的光华。
纯净依旧，却不再脆弱，像一株在寂静处悄然绽放的昙花，美得惊心，却不张扬。
“我们瓷瓷真好看。”
饶兰眼眶微红，不知是欣慰还是心酸。
“妈，谢谢你。”
苏瓷转身抱了抱母亲，声音轻柔
“我很快回来。”
她打车到目的地后，在距离艺术中心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下车，然后步行过去。
当她踏着暮色，独自走向那栋灯火辉煌的建筑时，门口负责迎宾的工作人员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很少有宾客是步行前来的，尤其是这样一位年轻美丽、气质出众的女孩。
但看到她递出的那张灰色邀请卡，态度立刻变得恭敬无比。
宴会厅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光芒，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氛、美食和美酒的气息。
政商名流、文化精英、社会贤达穿梭其中，低声谈笑，构成一幅流动的浮世绘。
苏瓷的出现，像一滴清水滴入浓稠的油彩，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
她太年轻，太陌生，穿着看似简单却莫名高级的礼服，独自一人，神情却自若得仿佛在自己家中漫步。
一些目光带着好奇，一些带着审视，还有一些来自年轻男性或中年男人，带着不加掩饰的兴趣和估量。
她平静地接受这些目光，从侍者托盘里取了一杯无酒精的汽泡水，走到相对安静的落地窗边，静静看着窗外江城的夜景。
姿态放松，没有刻意寻找谁，也没有流露出丝毫局促或向往。
顾夜宸其实早在她进门时就看到了她。
他站在二楼的回廊栏杆边，手里端着一杯香槟，目光落在那个烟灰色的纤细身影上。
她步行而来，他看到了。
她应对门卫的从容，她走入宴会厅后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她都尽收眼底。
没有怯场，没有东张西望，没有急于融入或攀附，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自成一道风景。
果然…不简单。
顾夜宸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满意。
他放下酒杯，缓步走下旋转楼梯。
当顾夜宸出现在苏瓷身边时，周围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有惊讶，有恍然，也有更多的探究。
“顾同学。”
苏瓷看到他，微微颔首，露出一个礼貌而克制的微笑，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刻意亲近。
“还习惯吗？”
顾夜宸问，目光扫过她身上的礼服，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衣服，绝不是租借来的廉价货，设计感和质感都很好，很衬她。
“很盛大。”
苏瓷实话实说，目光掠过璀璨的厅堂
“谢谢顾同学邀请我来见世面。”
“不止是见世面。”
顾夜宸语气平淡
“带你去见个人。”
他引着苏瓷，穿过人群，走向宴会厅另一侧相对安静的区域。
那里，几个气质出众的年轻人正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休闲西装、戴着细边眼镜的年轻男人，看起来二十五六岁，气质清冷斯文，与顾夜宸有几分相似，却更显疏离，眼神锐利，仿佛时刻在思考和计算。
“表哥。”顾夜宸出声。
年轻男人转过身，看到顾夜宸，点了点头，目光随即落在苏瓷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兴趣。
“表格，这是苏瓷，我同学。”顾夜宸介绍，“苏瓷，这是我表哥，陆景深。”
陆景深？
苏瓷心中想着前段时间看的新闻，科技新贵，陆家的继承人，专注于人工智能和前沿科技领域。
没想到陆家和顾家还是这种关系…
“陆先生，您好。”
苏瓷微微欠身，姿态得体。
陆景深推了推眼镜，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才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却清晰有力：
“苏瓷？写《面朝大海》的那个？”
“是我。”
苏瓷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知道。
“诗不错。”
陆景深言简意赅，“尤其是那种对命名和连接的渴望，很…人性化。”
他顿了顿，话锋忽然一转
“你觉得，未来AI在理解人类文字情感方面，能走多远？”
这个问题很突然，也很刁钻，带着明显的试探和挑战意味。
周围几个年轻人也停下交谈，饶有兴致地看过来。
顾夜宸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苏瓷脸上，想看她如何应对。
苏瓷没有立刻回答，她垂下眼睫，似乎在认真思考。几秒后，她抬起眼，看向陆景深，眼神清澈而专注：
“陆先生，我不太懂AI的技术细节，但我觉得，无论是科技还是文学，最终都是为人服务的。
科技追求效率、精准和无限可能，文学捕捉瞬间、情感和存在的意义。
它们或许路径不同，但终极目标，可能都是试图理解和回应人类内心最深处的需求。
比如您刚才说的，渴望连接，渴望被看见，渴望在茫茫宇宙中确认自己的坐标。”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平稳，将看似深奥的问题，拉回到人类共通的情感基础上。
“AI或许能通过海量数据分析模拟出某种情感反应，甚至写出符合格律的诗歌。
但文学里最打动人的，往往是那些无法被数据量化、无法被精准模拟的意外和真实，是创作者的灵魂投射，就像…”
她顿了顿，露出一丝略带腼腆的笑容，
“就像我给山河取名，不是因为它们需要名字，而是我需要通过命名，来确认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这种联系，是独属于个人的、不可复制的体验，AI或许能理解命名这个行为，但它能理解背后那份孤独和渴望吗？
我不知道。”
她没有给出肯定或否定的答案，而是巧妙地绕开了技术层面，从文学和情感本质的角度进行回应，既展现了思考深度，又没有班门弄斧，姿态谦逊而真诚。
陆景深镜片后的眼睛微微一亮。
他盯着苏瓷看了几秒，忽然扯了扯嘴角，虽然弧度很小，但确实是一个笑容。
“有趣的视角。”他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夜宸，你这个同学，有点意思。”
顾夜宸的唇角也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他看着苏瓷在陆景深面前不卑不亢、言之有物的样子，心里那点探究和期待，似乎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满足。
“跳支舞？”
顾夜宸忽然向苏瓷伸出手，音乐不知何时已变得舒缓。
苏瓷将手轻轻放入他掌心：
“我的荣幸。”
顾夜宸的舞步优雅而标准，带着苏瓷滑入舞池。
他搂着她的腰，隔着薄薄的真丝面料，能感觉到她腰肢的纤细和柔韧。
她跟随着他的引领，步伐轻盈，旋转流畅，丝毫没有初学者的生涩，反而有种行云流水般的自然。
“学过？”顾夜宸低声问。
“看书，自己琢磨过一点。”
苏瓷轻声回答，仰头看着他，舞池灯光流转，映在她清澈的眼眸里，像是落入了星辰。
两人在舞池中旋转，吸引了更多目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猜测这个能让顾家少爷亲自邀请、引见给陆景深、并共舞的陌生少女，究竟是什么来头。
一支舞毕，顾夜宸刚带着苏瓷走到旁边休息，就有一位看起来三十出头、油头粉面、眼神轻浮的男人端着酒杯凑了过来，目光黏在苏瓷身上。
“顾少，这位美女是？不介绍一下？”
男人笑着，眼神在苏瓷裸露的肩膀和锁骨上流连。
顾夜宸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眼神微冷，侧身挡在苏瓷面前，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王总，这是我朋友。”
那王总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对上顾夜宸没什么情绪的眼神，心里打了个突，讪讪地笑了笑：
“哦，朋友，朋友…那你们聊，你们聊。”
顾夜宸转身，看向苏瓷：“不必理会。”
苏瓷点点头，脸上没什么异样，只是轻声说：“谢谢。”
接下来的时间，顾夜宸带着她，又见了几个圈子里相对重要的人物，有文化界的，也有商界的。
苏瓷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礼仪和适度的交谈，既不怯场，也不过分热络，言谈间偶尔流露出的对文学和艺术的见解，总能让对方感到惊喜。
宴会接近尾声时，顾夜宸问：
“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顾同学，我自己可以。”苏瓷婉拒
“今天谢谢你，让我学到了很多。”
顾夜宸看着她平静清澈的眼睛，点了点头，没再坚持。
“路上小心。”
苏瓷再次道谢，转身离开了宴会厅，她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顾夜宸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口。
走出艺术中心，晚风带着凉意。苏瓷没有立刻去公交站，而是拿出手机，给叶天发了一条信息：
“在哪儿？方便见一面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