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瓷在艺术中心侧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等了大约十分钟，叶天还没回消息。
晚风吹动她烟灰色的裙摆和颊边散落的碎发，路灯在她身上投下朦胧的光晕，让她看起来像一尊精致的、易碎的瓷器，与周围喧嚣的夜色格格不入。
“苏瓷？”
一个带着惊讶和不确定的声音响起。
苏瓷转头，看到赵宇正从不远处走过来。
他今天穿了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整齐，看起来比平时成熟许多，但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他显然是跟着家中长辈来参加宴会的，此刻正一脸愕然地看着她。
“赵宇同学？”
苏瓷也露出适度的惊讶
“你也来参加晚宴？”
“嗯，我爷爷受邀了，我跟来看看。”
赵宇快步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身上，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艳和震动。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瓷，褪去了校服的朴素，洗去了贫寒的阴影，眼前的少女美得仿佛会发光，那份沉静优雅的气质，
与他记忆中那个安静脆弱的才女重叠，却又似乎多了些什么，更加夺目，更加令人心悸。
“你…你今天真好看。”
赵宇耳根发红，有些语无伦次
“我是说…你这身衣服很适合你，你自己来的吗？”
“顾夜宸同学邀请我来的。”
苏瓷轻声回答，没有隐瞒。
赵宇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顾夜宸……又是他。
一种微妙的酸涩和失落涌上心头，但看着苏瓷在灯光下完美无瑕的侧脸，那份悸动很快压过了其他情绪。
“宴会结束了吗？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赵宇问。
“嗯，刚出来，透透气。”
苏瓷笑了笑，那笑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柔。
这时，宴会厅内响起了散场的舒缓曲声。
赵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朝苏瓷伸出手，眼睛亮得惊人：
“苏瓷…我能邀请你跳支舞吗？就在这里。”
没有华丽的舞池，没有璀璨的灯光，只有路灯和梧桐树的影子，以及不远处隐约传来的音乐。
这个邀请显得笨拙而浪漫。
苏瓷看着他真诚炽热的眼睛，想拒绝的话没说出口，她将手放入他掌心：
“好。”
赵宇的手心有些汗湿，但握得很稳。他小心翼翼地揽住苏瓷的腰，带着她，在空旷的人行道上，随着隐约的音乐，慢慢旋转。
他的舞步远不如顾夜宸娴熟，甚至有些僵硬，但那份全神贯注的紧张和珍视，却无比清晰。
夜风轻柔，树影婆娑，少女的裙摆摇曳，少年的心跳如鼓。
“苏瓷…”
赵宇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情感，
“我…我一直想告诉你，从第一次看到你的诗，看到你在台上朗诵的样子，看到你安静看书的样子…我就……”
他的脸涨得通红，心跳快得要跳出胸腔，鼓足了此生最大的勇气：
“我就喜欢上你了，很喜欢很喜欢！我知道我可能不够好，不够强大…
但是…但是我一定会努力，努力变得更好，保护你，不让你再受任何委屈。
你……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这番告白，青涩，热烈，真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顾一切。
苏瓷靠在他怀里，能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和手臂微微的颤抖。
她垂下眼睫，遮住了眸底神色，再抬眼时，那双杏眼里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盈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感动，有脆弱，有挣扎，还有深深的无奈。
“赵宇同学”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谢谢你~真的，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温暖的人，能被你喜欢，是我的幸运。”
赵宇的心跳得更快了，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但是…”
苏瓷话锋一转，眼泪终于滚落下来，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赵宇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为……为什么？”
苏瓷靠在他肩上，泪水浸湿了他西装肩头一小块布料，声音破碎而痛苦：
“我的家庭你也知道，我爸那个样子，我妈身体也不好，我们欠了很多钱，我现在的生活，就像走在悬崖边上，不知道哪天就会掉下去。
我连自己的未来都看不清，怎么敢去承担别人的感情？我怎么敢…把你拖进我这个烂泥潭里？”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中是深切的悲哀和自厌：
“赵宇，你值得更好的女孩，一个家世清白，无忧无虑，能和你一起谈论诗词歌赋、看遍世间美好的女孩。
而不是我…一个连明天在哪里都不知道的累赘。”
“你不是累赘！”
赵宇激动地反驳，心疼得无以复加
“苏瓷，我不在乎你的家庭！我可以帮你！我爷爷，我家里都可以帮你！钱不是问题！只要你给我机会…”
“不行的，赵宇。”
苏瓷轻轻摇头，挣脱了他的怀抱，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她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变得坚定而决绝，像在逼迫自己做出最痛苦的决定。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有些路，只能我自己走。
我不能…不能靠着别人的怜悯和施舍去喜欢一个人。
那对你，对我，都不公平。”
她擦去眼泪，努力对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赵宇，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希望…我们永远是朋友，好吗？”
朋友。
这两个字像冰锥，刺穿了赵宇所有的期待和热情。
他看着苏瓷脆弱却倔强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那份深沉的、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疲惫和孤独，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明白了，不是她不喜欢他，而是她不敢，也不能。
她被原生家庭拖累，被贫困和债务压垮了脊梁，甚至连接受一份纯粹感情的勇气都没有。
他越是靠近，越是示好，反而会让她更痛苦，更觉得自己配不上。
巨大的心疼和保护欲，瞬间淹没了失恋的苦涩。
他重重点头，眼眶也红了：
“好……朋友！苏瓷，无论你需要什么！无论何时！只要你开口，我永远都在！
我会等你，等你愿意卸下所有负担，抬头看我的那一天。”
苏瓷看着他真挚的眼睛，轻轻“嗯”了一声，泪水再次滑落。
这一舞，这一场带着泪水的婉拒，将赵宇的少年情怀，彻底转化成了更深沉、更持久的守护欲和怜惜。
他心中的白月光，从此蒙上了一层苦难的纱幔，让他更想拼尽全力去守护，去拯救。
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下。车窗降下，顾夜宸看着路边相拥又分开的两人，看着苏瓷脸上清晰的泪痕，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随即升起车窗，吩咐司机开车离开。
赵宇想送苏瓷回家，再次被她婉拒，她看着赵宇失落却强打精神离开的背影，脸上的泪痕在夜风中慢慢干涸。
她没有立刻回去，拿出手机，叶天回复了：
“在家附近路口。”
苏瓷提起裙摆，拦车上车，目的地…叶天家隔壁小区。
叶天站在他们常碰面的那个僻静路口，背靠着斑驳的墙壁，手指间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神情有些烦躁。
他不知道苏瓷为什么这么晚突然要见他，但他还是来了。
脚步声传来，他抬头，然后整个人僵在原地。
苏瓷提着裙摆，小跑着过来。
烟灰色的真丝礼服在昏暗路灯下流淌着幽微的光泽，她脸上还带着未卸的淡妆，眼睛因为哭过而微微红肿，却更显得水光潋滟，楚楚动人。
长发有些松散，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
她跑得有些急，微微喘息着，胸口起伏，裸露的肩头和锁骨在夜色中白得晃眼。
叶天从未见过这样的苏瓷。
宴会上的光华，哭泣后的脆弱，奔跑带来的鲜活气息，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他的视觉和心脏。
他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都毫无所觉。
“叶天！”
苏瓷跑到他面前，仰起脸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奇异的、分享秘密般的兴奋和一点点依赖
“等很久了吗？”
“……没有。”
叶天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又忍不住落回她脸上
“你…你怎么穿成这样？从哪儿来？”
“顾夜宸带我去参加了一个晚宴。”
苏瓷在他面前转了个圈，裙摆划出优美的弧度
“好看吗？我妈给我做的。”
她像个小女孩，向最信任的人展示自己最美丽的样子，寻求赞美和认可。
叶天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胀，还有一种陌生的、灼热的悸动在四肢百骸流窜。
他看着她因为旋转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亮得惊人的眼睛，喉咙发紧，半晌才挤出一个字：
“…好看。”
何止好看，简直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苏瓷满意地笑了，那笑容纯粹又带着点小得意。
然后，她忽然上前一步，拉住了叶天的手，她的手很小，很软…
“叶天，我跟你说哦，今天宴会上…”
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来，讲顾夜宸的邀请，讲宴会的气派，讲见到陆景深的对话，甚至讲到了赵宇的告白和她的拒绝。
“赵宇他…是个很好的人，可是我不能答应他。”
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丝落寞和无奈
“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不能拖累任何人，而且……”
她抬起眼，看着叶天，眼神清澈而专注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事，我第一个就想告诉你，好像只有跟你说，心里才会踏实点。”
她的话，像最轻柔的羽毛，一下下搔刮在叶天最敏感的心尖上。
她把她最光鲜亮丽的一面展现给他看，把她最隐秘的心事和软弱摊开给他看。
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让叶天胸口那股滚烫的情绪几乎要喷薄而出。
她说，她第一个想告诉的人，是他。
不是顾夜宸，不是赵宇，是他叶天。
这个认知，像烈酒一样冲上他的头顶，让他浑身发热，血液奔流。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美丽，脆弱，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坚韧和…只对他流露的亲近。
那些因为父亲责骂而产生的委屈和憋闷，那些被她另一面带来的忌惮，此刻全都消散了，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被需要的满足感和保护欲。
“嗯。”
叶天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
“跟我说就行。”
他反手握住了苏瓷微凉的手，力道有些大，像是要确认她的存在。
苏瓷任由他握着，对他露出一个依赖而信任的笑容，眼睫在灯光下投出小小的阴影。
“叶天，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吧？”
“会。”
叶天毫不犹豫地回答，斩钉截铁。
“那就好。”
苏瓷轻轻靠向他，额头抵在他胸口，像只疲倦归巢的鸟儿
“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叶天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慢慢放松下来。
他抬起另一只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落在她柔软的发顶，笨拙地拍了拍。
晚风穿过寂静的街道。
少女依偎在少年怀中，烟灰色的裙摆与他深色的衣裤交织。
一个‘全心依赖’、一个誓死守护。
苏瓷靠在他胸前，听着少年坚实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身体传来的温热，嘴角在叶天看不到的角度，缓缓勾起一抹冰凉而满意的弧度。
好了~
赵宇那边，是求而不得、转化为更强保护欲的白月光。
叶天这边，是唯一共享秘密、全心依赖的守护者。
顾夜宸那边，是勾起兴趣、有待进一步探索的观察对象。
情绪拿捏到位，今晚，收获颇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