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明远办公室出来时,天已经快黑了。
教学楼里空荡荡的,她背着书包,不急不缓地走向自己班级的教室。
门没锁,推门进去,教室里一片昏暗。
苏瓷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伸手去掏夹层里的牛皮纸袋。
手指触到的瞬间,她的动作顿了顿。
空的。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拉开夹层拉链,借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往里看,确实空了,那个装着《红颜》手稿的纸袋不见了。
苏瓷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慢慢坐下,把书包放在腿上,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
此时的教室里很安静,能听到远处操场传来的隐约喧闹,还有风吹过窗外树叶的沙沙声。
她没有慌乱,没有立刻起身去寻找,甚至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
谁会拿?为什么拿?怎么拿的?
问题一个个在脑海里浮现,又被一个个可能的答案填补。
她今天放学时把稿子放进了书包夹层,然后直接去了张明远办公室。
中间只去过一次洗手间,但书包一直背在身上。
唯一的可能是……
有人翻过她的抽屉。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号拨通了叶天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起,那边传来叶天压低的声音:
“苏瓷?怎么了?”
“放学后,你来过我教室吗?”苏瓷问,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没有。”叶天顿了顿,“出什么事了?”
“我放在抽屉里的稿子不见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叶天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才。”
“你在哪?教室里?”
“嗯。”
“别动,等我。”
电话挂断了。
苏瓷把手机放回书包,重新靠回椅背,目光落在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上。
大约十分钟后,教室门被推开,叶天快步走进来。
他应该是跑过来的,呼吸还有些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怎么回事?”他走到苏瓷桌前,眉头紧皱。
苏瓷抬头看他,脸上这才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措和脆弱:
“我下午把《红颜》的稿子放在抽屉里,用课本压着,刚才回来发现不见了。”
叶天脸色沉了沉:“有人翻你东西?”
“应该是。”
苏瓷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但我不知道是谁…那稿子我写了很久,本来明天要交给张老师的……”
她说着,眼眶微微红了,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委屈。
叶天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心里那股火气一下子窜了上来,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先别急。”他声音放柔了些,
“我…下午路过办公楼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一点东西。”
苏瓷抬起眼,睫毛上还挂着水汽:
“什么?”
叶天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
“我听到教导处王主任打电话,提到了稿子、侄女、得奖这些词。
当时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看着有点眼熟。”
他说完,看着苏瓷的表情。
苏瓷脸上的委屈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
那种转变很微妙,但叶天都看在眼里,是了,他都忘了,眼前这看似柔弱的女孩可是一手操控他的人。
“王主任…”
她轻声重复,像是在确认什么。
“我只是猜测,”叶天补充道,“不一定是他。”
“不。”苏瓷摇摇头,唇角忽然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应该就是他。”
那笑容很轻,很淡,像水面上一闪而过的涟漪,但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只有深不见底的冰冷。
叶天看着她,心里莫名一紧。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苏瓷没有立刻回答,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已经完全暗下来的校园。
路灯亮起来了,昏黄的光晕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子。
“叶天…”
她背对着他,声音很轻
“你说,如果一个人偷了别人的东西,还打算用那东西去换好处,他应该是什么下场?”
叶天沉默了几秒:“该是什么下场,就是什么下场。”
苏瓷转过身,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柔软的微笑,但眼神依然冷静:
“那我们就让他得到该得的下场。”
她走回桌前,从书包里拿出另一个笔记本,翻开,里面是《红颜》的完整复写稿,这是她习惯性的备份,每一篇重要作品都会手写两份。
“稿子我这里有备份。”
她把笔记本递给叶天看
“而且,很早之前我去市版权局做了作品登记,拿到了版权证书。”
叶天愣了愣:“你早就…”
“防人之心不可无。”
苏瓷轻声说,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尤其是参加这种重要比赛的时候。”
她合上笔记本,重新坐回椅子上,姿态从容:
“所以现在,我们需要做几件事。”
叶天在她对面坐下,神情认真:
“你说。”
“第一,你继续留意王主任,摸清楚他身边的情况,找到证据,但不要打草惊蛇。”
“好。”
“第二,我会正常参加新芽杯的比赛,既然王主任想用《红颜》给他侄女铺路,那我们就将计就计,让他们在最高的舞台上摔下来。”
苏瓷说这话时,声音依然轻柔,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
叶天看着她,忽然问:“你不生气吗?”
“生气?”苏瓷笑了笑,那笑容甜美又无辜,
“为什么要生气?有人免费帮我搭台子,我该谢谢他才对。”
叶天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第三,”苏瓷继续说,“我需要你帮我拿一个上次那样的微型摄像头,不过最好能伪装成文具或者饰品。”
叶天眉头微皱:“你要做什么?”
“放在我抽屉里。”
苏瓷平静地说。
“如果王主任还敢来第二次,我们就能拿到直接证据,就算他不来…也能防着别人。”
“了解”叶天立刻说,“我立刻去弄。”
苏瓷看着他,眼神柔软下来:
“谢谢你,叶天~每次都是你帮我。”
她说这话时,微微仰着脸,昏黄的灯光从侧面打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脸部线条。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真诚的感激。
“我们是朋友。”
他闷声道,别开视线,耳根有点发红。
苏瓷笑了,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两周,新芽杯江城赛区的选拔赛正式开始。
比赛采用八轮积分制,每轮一个主题,选手现场创作诗歌,由评委打分。
总分前五名将获得参加省赛的资格。
苏瓷每一轮都参加了。
第一轮主题是青春,她写下《青春》,结尾那句“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让现场不少评委动容。
第二轮故乡,她搬出了余光中的《乡愁》,那句“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迅速在校园里传开。
第三轮爱情,她选了舒婷的《致橡树》,当“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被念出时,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第四轮时间,她写了林徽因的《你是人间的四月天》,温柔缱绻的笔触让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个十六岁的少女。
第五轮理想,她拿出了海子的《以梦为马》,那句“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情人”震撼了全场。
第六轮离别,她默写了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第七轮生命,她选择了顾城的《一代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短小精悍,却掷地有声。
第八轮自由,她最后献上了裴多菲的《自由与爱情》,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八轮比赛,八首诗歌,每一首都足以让人惊艳。
苏瓷的名字迅速传遍了江城所有中学的文学社团,甚至引起了本地官方媒体和文学刊物的关注。
校刊专门为她做了专访,标题是《十六岁的诗心,专访江城一中文学少女苏瓷》。
采访照片上,她穿着干净的校服,坐在图书馆的窗边,阳光洒在肩头,笑容清澈温暖,眼神却深邃得不像个高中生。
那张照片被很多人剪下来夹在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