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夺冠的晚餐选在学校附近新开的重庆火锅店。
店面不大,但装修得干净亮堂,红色灯笼垂在过道两侧,空气里弥漫着牛油和辣椒混合的浓郁香气。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店里依然坐满了人,大多是附近学校的学生,喧哗声、笑闹声、锅底沸腾的咕嘟声混在一起,热闹得很。
叶天和苏瓷选了靠窗的角落位置。
红油锅底在九宫格里翻滚,鲜红的辣椒和花椒随着气泡上下沉浮。
“你真的能吃辣?”
叶天看着苏瓷面不改色地把一片毛肚放进红汤里涮,忍不住问。
“能啊。”
苏瓷抬起头,冲他笑了笑。
火锅蒸腾的热气熏得她脸颊泛红,眼睛水汪汪的,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生动
“我以前…其实挺喜欢吃辣的。”
她说到一半顿了顿,自然地岔开话题:
“你呢?别光看着我吃。”
叶天这才动筷子,夹了片牛肉,在清汤锅里涮了涮。
他吃东西很快,但吃相并不粗鲁,只是动作干净利落,像他这个人一样。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锅里的雾气在玻璃窗上凝成薄薄的水珠,窗外夜色渐深,街灯一盏盏亮起来。
“对了,”叶天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有些低,“陈浩那边,有消息了。”
苏瓷正在夹鸭血,筷子没停:“嗯?”
“他判了,三年。”叶天说,
“进去之前,他手下那帮人散的散、跑的跑,城西那片场子现在乱得很。
我听说,有几个原来跟着他混的小头目想自立门户,正在抢地盘。”
苏瓷把涮好的鸭血放进碗里,蘸了点蒜泥香油,慢慢吃着。
她的吃相很斯文,哪怕吃火锅也不会发出太大声音。
“乱点好,”她咽下食物,才轻声说,“乱了才有机会。”
叶天抬眼看着她。
苏瓷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继续说:
“之前处理阿杰他们,是因为没办法。
送得远远的,给够钱,是最干净的做法。
但每次都这样…太浪费了。”
她端起手边的酸梅汤喝了一口,目光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灯火阑珊的街道,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有些人,有些势力,与其灭掉,不如收过来。”
叶天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接手陈浩的摊子?”
“不是我。”
苏瓷转过头看他,眼睛在火锅蒸腾的热气后显得雾蒙蒙的
“是你。”
叶天愣住了。
“当然,不是现在。”苏瓷笑了笑,
“你还在上学,而且那种打打杀杀的事,你不适合,我也不想让你沾太多。
但是叶天…”
她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叠托着下巴。
这个姿势让她看起来像个和好朋友说悄悄话的普通女孩,但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们需要自己的人,不是阿杰那种拿钱办事的外围,是真正能用、能信、能放在暗处做事的人。”
叶天沉默了几秒,问:“你想怎么做?”
“先接触看看。”苏瓷重新靠回椅背,语气恢复了平时的轻软,“城西现在最跳的是谁?”
“一个叫萧逸的。”叶天显然已经打听过了
“十九岁,本地人,父母早没了,在孤儿院长大。
以前在陈浩手下做事,挺能打,但不太受重用。
陈浩进去后,他拉了几个兄弟,抢了两个场子,现在势头最猛。”
“萧逸…”苏瓷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若有所思,“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狠,但讲义气。”
叶天想了想,补充道,
“听说他对手下兄弟不错,但对外人没什么底线,而且很记仇,有恩必还,有仇必报。”
苏瓷点点头,没说话,只是用筷子轻轻拨弄着碗里的一片青菜。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
“找个机会,接触一下,不用太刻意,就当…交个朋友吧。”
“好。”叶天应得干脆。
“不过要小心。”
苏瓷抬起头,看着他,眼神认真,
“这种在街面上混的人,警惕性很高,别让他觉得你别有用心,但也别让他小看了你。”
叶天明白她的意思:“我知道分寸。”
话题到此告一段落,两人又聊了些学校的事,叶天说起理科班的课程比想象中难,但还能跟上
苏瓷说起张明远建议她开始准备省级比赛的选题,可能要从短篇转向中篇。
气氛轻松自然,像两个普通高中生周末出来聚餐。
直到苏瓷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她放下筷子,从包里拿出手机。
屏幕亮着,是一条短信。
发件人:顾夜宸。
内容只有一句话:“恭喜,奖杯很配你。”
苏瓷盯着屏幕看了两秒,唇角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她没有立刻回复,而是把手机放回桌上,继续吃东西。
“谁啊?”叶天随口问。
“顾夜宸。”苏瓷夹了片藕,“说恭喜我夺冠。”
叶天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没说什么,但眼神沉了沉。
手机又震动了。
这次是电话。
屏幕上跳动着赵宇两个字。
苏瓷擦了擦手,接起来,声音立刻变得轻快而柔软:
“喂~?赵宇?”
电话那头传来赵宇兴奋的声音,大到连坐在对面的叶天都能隐约听见:
“苏瓷!我刚看完新闻!你太厉害了!冠军!我就知道你能行!那个王志刚活该!还有你最后那首诗,绝了!我爷爷都说写得好!”
苏瓷听着,脸上带着笑,时不时轻声回应:
“谢谢…没有啦……运气好……”
她的声音很温柔,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和感激,和刚才与叶天谈论如何收编街头势力时的冷静判若两人。
叶天低着头涮肉,没看她。
“对了苏瓷!”
赵宇的声音忽然压低了些,带着明显的期待,
“这周末我爷爷有个茶会,请了几个文化圈的老朋友。
他说…想请你过来坐坐,大家聊聊天,你有空吗?”
苏瓷睫毛颤了颤,语气依然轻柔:
“这周末啊…我可能要陪妈妈,而且,赵爷爷的朋友都是大人物,我去会不会不太合适?”
“怎么会不合适!”赵宇急了,
“我爷爷特别喜欢你!上次沙龙之后他就老念叨你,说你有灵气!你就来吧,就当放松一下,不用有压力!”
苏瓷犹豫了几秒,才轻声说:
“那…好吧,谢谢赵爷爷邀请,也谢谢你。”
“太好了!”赵宇的声音又雀跃起来,“那我周六下午去接你!”
“不用麻烦,我自己过去就好。”
“不麻烦!就这么说定了!”
挂了电话,苏瓷把手机放回桌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赵宇?”叶天问。
“嗯。”苏瓷点点头,“邀请我周末去他爷爷的茶会。”
叶天“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两人又吃了会儿,锅里的汤底已经煮得有些浓稠了。
苏瓷放下筷子,说吃饱了,叶天叫来服务员结账。
走出火锅店时,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深秋的凉意。
街道上的行人少了许多,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送你回去。”叶天说。
“不用,公交车直达。”
苏瓷摇摇头,从包里拿出围巾,松松地围在脖子上。
米白色的羊绒围巾衬得她脸颊越发小巧,嘴唇被火锅辣得嫣红,看起来有种柔软无害的美。
叶天坚持:“太晚了,我送你到车站。”
苏瓷没再拒绝。
两人并肩走着,脚步声在安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路过一家便利店时,苏瓷忽然说:
“等一下。”
她跑进去,很快又出来,手里拿着两罐温热的杏仁露,递了一罐给叶天:
“解辣。”
叶天接过来,罐身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暖暖的。
“谢谢。”他说。
走到公交车站,正好有一辆车进站。苏瓷转身上车前,回头对叶天笑了笑:
“今天谢谢你陪我庆祝,路上小心。”
“嗯。”
叶天站在原地,看着她上车,投币,走到车厢中间靠窗的位置坐下。
公交车缓缓启动,驶入夜色。
叶天一直等到车尾灯消失在街角,才转身离开。
他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翻到一个没有存名字的号码,发了条短信:
“明天下午,城西老街台球厅,见一面。”
发完,他把手机塞回口袋,抬头看了眼夜空。
他想起刚才火锅店里,苏瓷说起收为己用时那种平静又笃定的眼神,还有接赵宇电话时那种柔软甜美的声音。
两个都是她。
或者说,都是真实的她的一部分。
叶天不知道自己更喜欢哪一个,但他知道,无论是哪一个,他都想护着。
三天后的傍晚,叶天给苏瓷发了条短信。
只有一句话:“事成了,萧逸欠我个人情。”
苏瓷正在家里修改稿子,看到短信,放下笔,回复:
“怎么欠的?”
几分钟后,叶天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的声音有些喘,像是在走路:
“我刚从城西回来,萧逸那边出了点事,他手下有个兄弟被对头的人扣了,对方设了局,想引他过去谈,实际埋伏了人。”
苏瓷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你帮他了?”
“嗯。”叶天说
“我正好在附近……其实是你让我多留意他那边的情况。
我提前听到了风声,在他去之前拦了一下,把我知道的告诉了他。”
“他信了?”
“一开始不信。”叶天顿了顿,“但我把对方埋伏的地点、人数、甚至带了什么家伙都说得清清楚楚,他派人去查,果然没错,后来他换了地方和时间,反将了对方一军,把人救回来了。”
苏瓷静静听着。
“完事后,他找我,问我是谁,为什么帮他。”叶天的声音低了些,“我说,就是个想交朋友的学生,他看了我半天,最后说,他欠我一个人情,以后有事可以找他。”
“他没怀疑你背后有人?”苏瓷问。
“怀疑了。”叶天说,“他直接问了,是不是有人让我这么做的,我说没有,就是我自己想交个朋友。”
苏瓷笑了:“他信吗?”
“一半一半吧。”叶天也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少年人的得意,“但不管信不信,这个人情他认了,而且…我能感觉到,他对我背后可能有的人挺好奇的。”
“好奇就好。”苏瓷轻声说,“好奇,就会想接触,想接触,就有机会。”
她顿了顿,问:“你没受伤吧?”
“没有。”叶天说,“我就是传个话,没动手。”
“那就好。”苏瓷的声音柔软下来,“辛苦了,叶天。”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才传来叶天的声音:“不辛苦,你…稿子改得怎么样?”
“还在改。”苏瓷转身走回书桌前,看着摊开的稿纸,“可能要重写部分,张老师说现实情景的冲击力不够。”
“需要帮忙就说。”
“好。”
挂断电话,苏瓷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顾夜宸发来的:“茶会,赵家?”
苏瓷看着这条没头没尾的短信,唇角弯了弯。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回复:“嗯,赵爷爷邀请的。”
几秒后,顾夜宸回过来:“需要车接吗?”
很简单的问句,但背后的意味很明显,他知道赵宇会去接她,他在问,她需不需要他出面,或者,她愿不愿意让他介入。
苏瓷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然后打字:
“不用啦,赵宇说他会来接,而且…太麻烦你不好。”
拒绝,但留了余地。
果然,顾夜宸没有再回。
苏瓷放下手机,重新拿起笔,开始修改稿子。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房间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而这座城市的另一处,白家的别墅里,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白父坐在书房里,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桌上的财务报告摊开着,上面的数字一片飘红。
他盯着那些数字看了很久,然后狠狠把报告摔在地上。
窗外,秋风呼啸而过,吹得院子里那棵老树的叶子哗哗作响,像一声声不详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