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江边，风很大。
江水是黄灰色的，在暮色里缓缓流淌，远处有货轮驶过，拉出悠长的汽笛声。
苏瓷裹紧了米白色的羊绒大衣，围巾被风吹得轻轻飘动。
她站在江边栏杆旁，看着江面，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柔和。
“冷吗？”
赵宇走到她身边，语气温柔
“要不我们去那边的咖啡厅坐坐？”
苏瓷摇摇头，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不用，江风吹着挺舒服的。”
她其实并不喜欢散步，但赵宇这段时间以来表现得越来越殷勤，今天更是软磨硬泡非要约她出来。
她知道他想干什么，想趁热打铁，想从等待变成拥有，想把那份暧昧不清的关系往前推一步。
“苏瓷…”
赵宇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这段时间，我真的很开心，每天都能见到你，送你回家，听你说话…”
他的手心很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加掩饰的渴望。
苏瓷没有立刻抽回手，只是抬起眼看他，眼睛雾蒙蒙的：
“赵宇，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
“我不要你记得…！”
赵宇握紧了她的手，声音有些急促，
“我要你…要你也喜欢我，我知道你说要我等，我愿意等！
可是苏瓷，我每天都想离你更近一点，想光明正大地牵你的手，想告诉所有人你是我喜欢的人。”
他说得很动情，眼睛在路灯下亮得惊人，那种纯粹又热烈的感情几乎要从眼眶里溢出来。
苏瓷看着他，心中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
但她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感动和挣扎，睫毛颤了颤，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
“赵宇，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真的…我真的还没准备好。”
“要多久？”赵宇追问，“一个月？两个月？还是……”
“我不知道。”
苏瓷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脆弱，
“我真的不知道，赵宇，你对我太好了，好到…好到我怕自己配不上。”
“胡说！”赵宇急了，
“你配得上！你什么都配得上！苏瓷，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最…”
他的话没能说完。
刺眼的灯光像两把利刃，毫无预兆地从马路对面劈过来。
苏瓷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是一辆黑色的面包车，没有牌照，车速极快，像一头失控的野兽，直直地朝着他们所在的人行道冲来。
时间在那一瞬间被拉得无限长。
苏瓷能清楚地看到驾驶座上那个男人狰狞的表情，能看到车前灯在赵宇惊恐的瞳孔里反射出的光，能听到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尖锐声响。
她的身体本能地颤栗，想要往后面躲开。
但赵宇比她更快。
“小心——！”
少年几乎是在看到车灯的瞬间就扑了过来，用尽全力把她往旁边一推。
巨大的力道让苏瓷踉跄着往人行道内侧倒去，而赵宇因为反作用力，整个人暴露在了车头前方。
面包车没有减速，甚至还在加速。
苏瓷在倒下的过程中，左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赵宇的手臂，那是求生本能，是身体在危急时刻的自然反应。
然后，在接下来那不到0.1秒的时间里，她的大脑以惊人的速度开始运转。
赵宇活着，会怎么样？
他会继续缠着她，要她回应感情，要她给出承诺。
他会是稳定的文学圈资源，是赵老爷子疼爱的孙子，是她在江城上层社交圈里的通行证。
但也仅此而已！
一个痴迷她的少年，一段需要小心维持的关系，一份迟早要用身体偿还的人情。
赵宇死了呢？
不，不是死。
是因她而死呢…
那么她会成为什么？
会成为赵老爷子心中永远的痛和寄托！
会成为江城所有人同情的对象！
会成为天才少女被富家公子舍命相救的悲情故事女主角！
赵家的资源会因为愧疚和补偿心理，更大程度地向她倾斜！
顾夜宸会怎么看她？
叶天会怎么看她？
所有人都会怎么看她？
一个失去了初恋的、可怜的、需要被保护的少女！
这个身份，比赵宇的女朋友有价值得多。
也比欠赵宇一份感情轻松得多。
所有的利弊分析在电光石火间完成，像一串串冰冷的数据在脑海中闪过。
然后，苏瓷松开了手。
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缓慢而坚定地从赵宇的手臂上松开，像松开一件不再需要的工具。
赵宇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身体被撞飞前的最后一瞬，他转过头，看向苏瓷。
那双总是亮着温柔期许的眼睛里，有惊恐，有不解，有来不及说出口的疑问。
然后……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江边炸开。
赵宇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摔在几米外的地面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面包车没有丝毫停留，轮胎在地面上擦出刺耳的声响，一个急转弯，消失在夜色中。
江边恢复了安静。
只有风声，江浪声，还有远处隐隐传来的汽笛。
苏瓷跌坐在地上，大衣沾满了尘土。
她看着不远处只剩神经在跳动的赵宇，看着他身下慢慢洇开的深色液体，看着他变苍白的侧脸。
鲜血溢满口鼻，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身体的破碎让他陷入无止境的黑暗。
目光怔怔的看着苏瓷的方向…
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
再抬起头时，那双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嘴唇颤抖，脸色惨白得像纸。
“赵…赵宇…！！！！！！”
她的声音破碎，带着不敢置信的恐惧。
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赵宇跑去，途中还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也浑然不觉。
“赵宇！赵宇你别吓我！”
她扑到赵宇身边，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还有，很微弱，但还有。
她跪在地上，用尽全力把他上半身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鲜血染红了她的米白色大衣，温热黏腻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
“救命！……救命啊——！！！！！！”
少女凄厉的哭喊声划破了江边的寂静。
路人围了过来，有人掏出手机打电话。
警笛声和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苏瓷紧紧抱着赵宇，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落在赵宇苍白的脸上。
她低头看着他，嘴唇颤抖着，一遍遍重复：
“对不起…对不起赵宇…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她的声音哽咽，眼神绝望。
救护车到了，医护人员把赵宇抬上担架。
苏瓷跟着爬上车，双手紧紧握着赵宇冰凉的手，一刻都不肯松开。
“家属请让一下，我们要抢救！”
护士试图拉开她。
“我不走…我不走……”
苏瓷摇着头，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要陪着他…他要看着我……”
她的声音那么绝望，那么破碎，让在场的医护人员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救护车门关上，鸣笛声再次响起，朝着医院疾驰而去。
车窗外，夜色深沉。
车内，苏瓷握着赵宇的手，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