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宇的葬礼在术后第三天后举行。
这天是个阴天，深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江城，空气湿冷得像能拧出水来。
墓园里，黑压压的人群沉默地站在墓碑前，黑色西装和深色大衣连成一片肃穆的海浪。
苏瓷站在人群最前方，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连衣裙，外面罩着黑色大衣。
她瘦了很多，本就纤细的身形现在看起来几乎有些单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睛红肿未消，眼下有浓重的青黑。
她手里握着一支白菊，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赵老爷子站在她身边，老人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拄着拐杖的手一直在颤抖。
赵父赵母站在另一侧，赵母靠在丈夫怀里，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魂魄，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空洞的眼神。
墓碑上是赵宇高中入学时拍的照片，少年穿着校服，对着镜头笑得阳光灿烂，眼睛亮晶晶的，像有星星。
而现在，他躺在冰冷的墓穴里。
葬礼流程很简单。
主持人是赵家的老友，声音低沉地念着悼词，回忆赵宇短暂而灿烂的一生，优秀的成绩，善良的性格，对文学的热爱，对朋友的真诚。
每说一句，苏瓷的身体就轻轻颤一下。
当说到为救同学英勇献身时，她终于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一滴一滴砸在手中的白菊上。
周围也响起压抑的抽泣声。
悼词结束，轮到亲友献花。
苏瓷第一个走上前。
她在墓碑前停下，看着照片上赵宇的笑脸，身体晃了晃，几乎要倒下。
身后的顾夜宸伸手扶了她一把。
他的手稳稳托住苏瓷的手臂，力度适中，既给了支撑，又不显逾矩。
苏瓷没有回头，只是借着那股力道站稳。
她弯下腰，把白菊轻轻放在墓碑前，手指抚过冰凉的碑石，停留了几秒。
然后她直起身，对着墓碑深深鞠躬。
起身时，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倒下去。
惊呼声四起。
顾夜宸动作极快，在她倒地前一把将人揽进怀里。
苏瓷闭着眼，脸色惨白，呼吸微弱，像一尊破碎的瓷娃娃。
“让开！”
顾夜宸低喝，抱起她就往墓园外走。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赵老爷子急声吩咐管家：
“快！跟过去！叫医生！”
顾夜宸把苏瓷抱上车，车子疾驰驶向医院。
而在原地，葬礼继续。
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经被刚才那一幕带走了。
“那姑娘就是苏瓷吧？哭成那样……”
“听说她这几天一直守着，几乎没合眼。”
“赵宇那孩子…真是可惜了……”
“顾家的少爷倒是护得紧……”
低声议论在人群中蔓延。
赵父站在墓碑前，看着儿子照片上的笑脸，眼神复杂。
他想起昨天秘书私下汇报的话…
“赵总，小宇出事前一周，特意找过我，问白家最近在接触哪些人。
他说苏瓷同学可能有危险，想让我帮忙留意。”
秘书当时欲言又止：
“他还说，如果有什么事，一定和他说，他要保护苏瓷，那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最重要的朋友。
赵父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葬礼结束时，赵老爷子在管家的搀扶下，走到所有来宾面前。
老人看着黑压压的人群，缓缓开口，声音苍老但清晰：
“小宇走了，是为了保护他最重要的人走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我这个做爷爷的，没能保护好孙子，但小宇的心愿，我会替他完成。”
这话说得含蓄，但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赵家会护着苏瓷，会完成赵宇未竟的心愿。
这是承诺，也是宣告。
晚上七点，市郊的一处私人会所。
顾夜宸推开包厢门时，赵父已经在了。
男人坐在沙发里，面前摆着一瓶开好的红酒，但杯子是空的，烟蒂堆满了烟灰缸。
“赵叔叔。”
顾夜宸微微颔首，在他对面坐下。
赵父抬眼看他，眼里有血丝：
“小宸，今天谢谢你，苏瓷那孩子怎么样了？”
“在医院，打了镇静剂，睡着了。”
顾夜宸语气平静
“医生说是悲伤过度加上体力透支，休养几天就好。”
赵父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
“你和小宇还有苏瓷，你们是同学，你知道小宇对她……”
“知道。”顾夜宸打断他，声音很淡，“赵宇喜欢她，很喜欢。”
赵父苦笑：“那孩子，从来没这么认真过。”
他顿了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顾夜宸面前：
“这是小宇出事前，让秘书帮忙查的东西。”
顾夜宸接过，快速浏览。
文件里是白家近期的资金流向、联系人名单，还有几份模糊的转账记录截图。
最后几页，是白父最近接触的几个外围人物的资料，其中一个段德的男人被红笔圈了出来。
“这个人，”
赵父指着那个红圈，
“就是开车撞小宇的人，白家给了他五十万，让他处理苏瓷，但小宇…小宇替她挡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平静，但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暴露了内心的暴怒。
顾夜宸合上文件，抬眼：“赵叔叔想怎么做？”
“我要白家付出代价。”赵父一字一顿，“我要他们，家破人亡。”
顾夜宸看着他，几秒后，从自己带来的文件袋里也拿出一份资料，放在桌上：
“这是顾家这边查到的，白家在新区那个项目，用地审批有问题，涉及行贿，还有他们三年前那个商业综合体，施工材料以次充好，安全隐患严重。”
赵父翻开资料，越看眼神越冷。
“这些材料，足够让白家破产，让白父进去蹲十几年。”顾夜宸缓缓说
“但赵叔叔，如果要让他们彻底翻不了身…还需要一点别的。”
赵父抬眼：“什么？”
顾夜宸身体前倾，声音压低：
“白家在市里有块地，去年刚拿的，准备开发高端住宅，但那块地…下面有东西。”
“什么东西？”
“民国时期的乱葬岗。”
顾夜宸笑了笑，那笑容冰冷
“如果这个消息在项目开工前爆出来，再加上之前的负面新闻，没有银行敢再贷款给他们，没有客户敢买他们的房子。”
赵父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问：
“小宸，你做这些，是为了小宇，还是为了苏瓷？”
顾夜宸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坦然道：
“都有。”
赵父点点头，没再追问。
“多谢。”
“应该的。”
那一夜，江城商界暗流涌动。
三天后，白氏集团股票开盘即跌停。
紧接着，多家媒体同时爆出白家行贿、工程质量问题、非法占地等一系列丑闻。
银行宣布冻结白家所有贷款，供应商集体上门讨债，合作方纷纷解约。
白氏集团大楼被愤怒的债主和记者围得水泄不通。
一周后，白父因涉嫌行贿和重大责任事故罪被警方带走。
白氏集团正式宣告破产，所有资产被冻结拍卖。
而白珊珊，在父亲被抓、家产被查封的当天，精神彻底崩溃。
她被送进了江城郊区的私立精神病院，诊断书上写着，急性应激障碍，伴有被害妄想。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短短十天内，曾经风光无限的白家，满地狼藉。
而在这场风暴中，地下的势力也悄然洗牌。
萧逸趁乱吞并了陈浩留下的所有地盘，彪哥带着手下投诚，成了萧逸手下的一号打手。
城西的地下世界，从此姓萧。
但有一件事，萧逸没能做到。
“人跑了。”
叶天在电话里告诉苏瓷，声音压抑着怒气
“段德那小子，事发当晚就偷渡去了东南亚，萧逸的人追到边境，没追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苏瓷轻柔的声音：
“知道了。”
“苏瓷，对不起，我……”
“不怪你。”
苏瓷打断他，“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剩下的…我来处理。”
挂了电话，苏瓷靠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顾夜宸走进来，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
“醒了？”他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
“赵家阿姨炖的汤，让我带给你。”
“谢谢。”苏瓷轻声说。
顾夜宸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忽然问：
“刚才在门外听到了，段德的事，叶天跟你说了？”
苏瓷睫毛颤了颤：“嗯。”
“需要帮忙吗？”顾夜宸问得很直接。
苏瓷抬眼看他，眼睛在病房昏暗的光线里亮得惊人：
“顾同学愿意帮我？”
“我说过…”
顾夜宸看着她，一字一顿，
“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做的，但这次我不只是看客。”
苏瓷与他对视几秒，忽然笑了。
“那就…麻烦顾同学了。”她轻声说，“我要那个人，活着回来。”
顾夜宸点点头，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带回来之后要做什么。
他只是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背影挺拔而沉默。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
“苏瓷，叶天收集的资料很有用，但有限…”
“叶天也好或者说叶天接触的那个混混头子也罢，都不够。”
“这次是我大意了，我以为有赵宇在，没人敢动你，我可以和以前一样，在后面看你表演。”
他转过身，看着她，眼神里有某种深沉得化不开的东西：
“以后不会了。”
苏瓷看着他，没说话。
顾夜宸走回床边，弯腰，双手撑在床沿，将她整个人笼在自己的阴影里。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我的世界…”
他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清晰
“以后有你一半。”
说完，他直起身，没有等她回应，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关上。
苏瓷靠在床头，看着那扇门，很久没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