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第一个周末的早晨，赵家的车停在了苏瓷家楼下。
来接她的是赵家的老管家，老人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站在车旁等。
看到苏瓷下楼，他微微躬身：
“苏小姐，老爷子在出版社等您。”
苏瓷今天脸上化了淡妆，看起来气色好了些，但眉眼间那股淡淡的哀愁依然挥之不去。
“麻烦您了。”
她轻声说，坐进车里。
车子驶向江城最大的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
路上，老管家从副驾驶座上递过来一个文件夹：
“苏小姐，这是诗集的样稿和版税合同，您在路上可以先看看。”
苏瓷接过，翻开文件夹。
最上面是封面设计，纯白的底色，右下角有一枝淡粉色的玉兰花，旁边是手写体的书名：
《你是人间四月天》
字体清秀飘逸，像少女的心事。
她翻到内页。
序言是赵老爷子亲自写的，不长，只有几百字，但字字恳切：
“这本诗集的出版，是替我孙子赵宇完成他未竟的心愿。
小宇生前常跟我说，苏瓷是他见过最有灵气、最纯粹的文字书写者。
他说她的诗里有光，有希望，有我们这个时代最稀缺的真诚。
如今小宇不在了，但我希望这本诗集能让更多人看到这些文字里的光。
也算是对他的一种纪念。”
苏瓷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铅字，指尖微微发颤。
再往后翻，是诗集的目录。
一共收录了三十首诗，分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青春书，收录的是她新芽杯比赛中写的那些诗，
第二部分时光笺，是她近一个月新写的，
第三部分永夜集，只有三首诗，是专门纪念赵宇的。
她翻到第三部分的第一首诗，标题是
《致青春》
“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我们含着泪，一读再读
那些泛黄的页码里
藏着你来不及说出口的告白
和我不敢回应的眼眸
如今书页已经合上
你却永远停在了
最灿烂的那一章”
诗的下方有一行小字注释：“此诗灵感源于与赵宇同学探讨青春意义时的对话。”
苏瓷盯着那行注释，看了很久。
车子在出版社大楼前停下。
赵老爷子已经等在一楼的贵宾室，看到苏瓷进来，老人站起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小瓷来了。”
“赵爷爷。”苏瓷快步走过去，声音有些哽咽，“谢谢您……为我做这么多。”
“傻孩子，说什么谢。”赵老爷子拍拍她的手，眼眶也有些发红，“这是小宇的心愿，我只是替他完成罢了。”
负责出版的编辑姓李，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戴着金边眼镜，说话温和但干练。
她拿出一份正式的合同：
“苏瓷同学，版税条件按照之前谈的，首印十万册，版税率百分之十二。
如果销量好，加印的版税率会提高到百分之十五。”
苏瓷接过合同，仔细看了一遍。
条件确实很好，甚至可以说太好了，对于一个十六岁的新人作者来说，这样的版税几乎是破例的。
她看向赵老爷子。
老人点点头：“签吧，这是你应得的。”
苏瓷拿起笔，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合同，李编辑拿出一本精美的样书：
“这是刚印出来的样书，您看看！正式上市定在下周五，我们会安排一个简单的首发仪式。”
苏瓷接过样书，纸张厚实，印刷精美，翻开时能闻到淡淡的油墨香。
“首发仪式……”她轻声问，“我需要做什么吗？”
“简单讲几句话就行。”李编辑笑着说，“不用紧张，主要是赵老的一些朋友，还有文化圈的一些前辈会来，大家都很期待你的作品。”
从出版社出来时，已经是中午。
赵老爷子邀请苏瓷一起吃午饭，但她婉拒了，她说想回家继续准备省赛的作品。
回到家里，苏瓷没有立刻开始写作，她坐在书桌前，翻开那本样书，一页一页地读。
读到《你是人间四月天》那首诗时，她停了下来：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
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
星子在无意中闪
细雨点洒在花前……”
编辑在诗后面加了一小段解读：
“这首诗描绘了青春最美好的模样，纯净、温暖、充满希望。
正如作者在序言中所说，谨以此诗献给所有正在经历或已经逝去的青春时光。”
苏瓷合上书，闭上眼睛。
她想起自己选择这首诗作为书名时的心思，它足够美，足够纯粹，足够让人联想到一切美好的事物。
而当它与赵宇的故事联系在一起时，这种美就多了一层悲剧色彩，更加动人。
完美的人设需要完美的故事来支撑。
一周后，《你是人间四月天》诗集正式上市。
首发仪式在长江文艺出版社的礼堂举行。
来了不少人，有赵老爷子的老朋友，文化圈的前辈，媒体的记者，还有苏瓷学校的一些老师和同学。
苏瓷穿了条浅蓝色的连衣裙，外面套着白色的针织开衫，长发披肩，脸上化了淡妆。
她站在台上，手里拿着那本诗集，眼神清澈，声音轻柔：
“谢谢大家今天能来，这本诗集能够出版，首先要感谢赵爷爷，感谢出版社的老师们，更要感谢……赵宇同学。”
她顿了顿，眼眶微微泛红，但努力保持着微笑：
“没有他的鼓励和支持，我不可能有勇气把这些文字拿出来。
他说过，文字是有力量的，它能记录时光，能温暖人心，能让我们在黑暗中看到光，我希望这本诗集，能不负他的期望。”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不少人偷偷抹眼泪。
顾夜宸坐在第一排靠边的位置，静静地看着台上那个少女。
她今天很美，美得脆弱又坚强，像一株在风雪中绽放的玉兰。
叶天站在礼堂最后面的角落，靠在墙上，双手插在口袋里。
首发仪式结束后，苏瓷被记者围住了。
“苏瓷同学，诗集里很多诗都提到了青春和时光，这是你现在的创作主题吗？”
“你的文字很成熟，完全不像十六岁少女写的，是怎么做到的？”
“第三部分《永夜集》是专门纪念赵宇同学的吗？能谈谈你们之间的故事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苏瓷一一回答，声音轻柔，措辞得体。
说到赵宇时，她会停顿，会眼眶发红，但不会失态，那种克制的悲伤，反而更加打动人心。
当天的晚报就出了专题报道，标题是
《十六岁天才诗人的眼泪与光芒——
〈你是人间四月天〉诗集首发》。
配图是苏瓷在台上发言的照片，她微微仰着头，灯光打在她脸上，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泪光。
报道里详细描述了赵宇如何鼓励她创作，如何推动诗集出版，如何在最后时刻舍身救她。
字里行间充满了惋惜和感动。
舆论彻底被点燃了。
诗集上市第一天，江城各大书店就排起了长队。
很多人买书不只是为了读诗，更是为了那个凄美又温暖的故事，天才少女和为她舍命的少年，他们的青春永远停在了最灿烂的时刻。
第二天，销量数据出来了，首日售出三万册。
出版社紧急加印。
一周后，诗集登上全国图书销售排行榜榜首。
社交媒体上，关于#你是人间四月天#的话题阅读量突破五千万。
很多人晒出自己买的诗集，配上感动的文字：
“读完哭得不行…青春真的太美也太残酷了。”
“赵宇这样的男孩，只存在于小说里吧……”
“苏瓷的文字里有光，真的。”
“为他们的故事感动，也为她的坚强感动。”
苏瓷的微博粉丝数突破百万。
每条微博下面都有成千上万的评论，有关心她的，有鼓励她的，有分享读后感的。
她很少回复，只是偶尔发一些简单的动态—，一张窗外的天空，一本正在读的书，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配上简短的文字，温柔，安静，带着淡淡的忧伤。
这种恰到好处的疏离感，反而让她更加迷人。
又是一个周五的下午，张明远把苏瓷叫到办公室。
“省赛的通知下来了。”老人递给她一份文件，“下个月十五号初赛，主题是时代与个体，要求写一篇小说或纪实文学，字数一万字以内。”
苏瓷接过文件，快速浏览。
“有什么想法吗？”张明远问。
苏瓷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老师，有一些，我回去仔细琢磨一下。”
“哦？”张明远挑眉，“那你好好准备，有问题随时问我。”
“我会认真准备的。”苏瓷轻声说，“赵爷爷那的资料，我也会去借来看。”
张明远看着她，眼神复杂：“苏瓷，你现在…还好吗？”
苏瓷愣了愣，然后笑了：“老师，我很好，真的。”
“那就好。”张明远点点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从办公室出来，苏瓷在走廊里遇到了顾夜宸。
他靠在栏杆上，手里拿着本书，看到她出来，合上书。
“定了？”他问。
“嗯。”
苏瓷晃了晃手里的文件。
顾夜宸点点头，没多问，只是说：“需要资料的话，和我说。”
“谢谢。”苏瓷顿了顿，轻声说，“诗集的事…也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问，我为什么选择那些诗。”苏瓷看着他，眼神清澈，“谢谢你一直看着。”
顾夜宸与她对视，几秒后，忽然笑了：“苏瓷，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吗？”
“什么？”
“你从不假装自己不在乎。”
顾夜宸的声音很轻，
“你想要名声，想要地位，想要所有人的关注和同情，你都清清楚楚地表现出来。
哪怕这种表现本身，也是一种算计。”
苏瓷看着他，没说话。
“但我不在乎。”顾夜宸继续说，
“我欣赏你的野心，也欣赏你的手段。”
他说完，转身离开。
苏瓷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然后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文件。
时代与个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