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苏瓷的生活进入了正常的高中生节奏。
每天早晨六点半起床,简单洗漱后吃母亲准备的早餐,
随着在家时间越长,饶兰的手艺越来越好,
总变着花样给她做营养餐,说女儿用脑多,得补补。
七点十分出门,叶天通常已经等在小区门口。
他现在彻底成了她的专属司机,用刚买来的辆二手摩托车载她去学校。
天气冷,他会提前把车座捂热,还准备了两个头盔,其中一个内侧贴着柔软的绒布。
“现在我住的很近,而且自己能坐公交。”苏瓷第一次坐他车时说过。
叶天只是把头盔递给她:“坐公交要绕路,走路会累,浪费时间,你多睡十分钟也好。”
她便不再推辞。
学校里,关于她的议论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敬意。
苏瓷在校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图书馆,或者那间学校特批给她的独立自习室。
张明远明天会退休,新来的语文老师对她格外照顾,几乎给了她完全的创作自由。
作品《镜城》的进展很顺利。
这部小说她进行了本土化改编。
故事设定在一个被严格分层的中学校园,上层学生享有最好的资源和人脉,中层学生拼命内卷试图向上爬,底层学生则被系统性地忽视和遗忘。
当别的青春文学还在写暗恋、写友谊、写成长的阵痛时,《镜城》写的是一场社会实践。
十二月的下旬,叶天带来了关于李茂才的调查结果。
两人约在图书馆后的小花园见面。
这里冬天荒芜,几乎没人来。
叶天穿了件黑色的羽绒服,领子竖起来挡住半张脸。
见到苏瓷,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
“都在这儿了,萧逸他手下的混子在街上收集的一些情况,核心内容可信。”他压低声音
“李茂才,五十二岁,省作协理事,江城文化馆名誉馆长,表面上是个提携后辈的文化前辈,实际上…”
苏瓷接过纸袋,抽出里面的资料。
第一份是打印出来的网络帖子截图,来自几个小众的文学论坛。
发帖人都是匿名,但内容出奇一致,控诉李茂才以指导创作、推荐发表为名,
索取年轻作者,尤其是女作者的初稿,然后改头换面署上自己的名字发表。
“这些帖子存在时间都不长,很快就被删了。”叶天说
“通过萧逸,在网吧找了个有技术手段的赖子,恢复了部分内容,还联系到了其中两个发帖人。
一个已经放弃写作去外地打工了,另一个精神状况不太好,家里人不让提这事。”
苏瓷翻看着那些截图,眼神渐冷,又是一个人渣。
第二份资料更具体。
是李茂才近五年发表的作品列表,旁边标注着可能的原作来源,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作者,作品发表一两次后就再无声息。
“这个叫陈小雨的女孩最有代表性。”
叶天指着其中一个名字
“三年前她参加新芽杯全国赛,李茂才是评委之一。
赛后他主动联系她,说要收她做学生,指导她修改作品。
后来那篇作品在省级刊物发表了,署名是李茂才和陈小雨并列。
后面据说陈小雨只是挂名,实际创作全是他。”
“然后呢?”
“然后陈小雨想继续写作正名,李茂才说她灵气用尽了,建议她先沉淀几年。
女孩受了打击,第二年高考失利,现在在老家超市当收银员。”
叶天顿了顿,
“我托人去看了她,整个人很消沉,提到李茂才就发抖。”
苏瓷合上资料,沉默了一会儿。
“还有别的吗?”她问。
叶天从纸袋底部又抽出一张照片。
照片有些模糊,像是在某个饭店包厢外偷拍的。
画面里,李茂才搂着一个年轻女孩的肩膀,女孩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但身体姿态明显僵硬。
“上个月拍的。”叶天说,“李茂才和省报的一个实习编辑吃饭,饭后想带她去单独指导创作,女孩拒绝了,这事没闹大,但在饭店做事的圈子都知道。”
苏瓷盯着那张照片,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淡得像冬日呵出的白气,转瞬即逝。
“够了。”她说,“这些资料先收好,别让任何人知道。”
“你打算怎么做?”叶天问。
“这次全国赛的决赛评委名单也有他…”她问。
“嗯。”叶天点头,“还是评委会副主席。”
“很好。”
苏瓷把资料装回纸袋,递给叶天,
“继续盯着他,但不要有任何动作,尤其是现在,还有一个多月,不能打草惊蛇。”
“明白。”叶天接过纸袋,犹豫了一下,
“苏瓷,这个人很危险,他在文化圈经营了二十年,人脉很深。
如果正面冲突……”
“谁说要正面冲突了?”
苏瓷打断他,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叶天,我是那种莽撞的人吗?”
叶天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容老实说
“不是。”
“那就对了。”
苏瓷伸手,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动作温柔得像个小女友,
“对付这种人,硬碰硬是最蠢的,我们要等,等他最得意、最放松的时候,等他主动把刀子递到我们手里。”
她的指尖冰凉,碰到叶天颈侧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可是…”叶天喉结滚动,“如果他这次全国赛又故技重施,对你……”
“那就更好了。”
苏瓷笑得更甜了,眼睛弯成月牙,
“我正愁没机会呢。”
叶天看着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已经在准备饵了?”他问。
苏瓷没有否认。
她从书包里掏出《镜城》的手稿,翻到其中一页,指给叶天看:
“这一章,我写了一个规则漏洞的具体操作手法。
如果李茂才看到,一定会心动,这比他之前剽窃的那些学生作品高明太多了,完全可以在核心期刊上发表。”
叶天快速浏览那几页文字。
他虽然文学素养一般,但也能看出这几段的精妙,既有理论深度,又有可操作性,还带着一种颠覆性的美感。
“你要用这个钓他?”他声音发紧。
“钓不钓得看,得看他咬不咬钩。”
苏瓷收起手稿,语气轻松,
“不管是根据你的调查,还是赵爷爷的警醒,李茂才的胃口一直很好,尤其是对年轻女作者的灵气,他向来是来者不拒的…”
叶天看着她,忽然伸手,紧紧抱住了她。
这个拥抱很突然,力道很大。
苏瓷整个人被他按进怀里,脸埋在他羽绒服领口,闻到洗衣粉和少年体温混合的味道。
“叶天?”她闷声问。
“别动。”叶天声音沙哑,“就一会儿。”
苏瓷便不动了。
花园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声音。
远处有学生打闹的笑声,但隔着一排光秃秃的冬青树,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叶天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呼吸有些重。
“苏瓷,”他低声说,“答应我,如果他要对你不利,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会……”
“你会怎么样?”
苏瓷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去打他一顿?还是杀了他?”
叶天没说话,但眼神里的狠厉说明了一切。
苏瓷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傻子,暴力是最低级的手段,而且会留下把柄,我们要玩,就玩高级的。”
“可是……”
“没有可是。”
苏瓷打断他,语气认真起来,
“叶天,你记住,自从你选择跟我后,你不是一个人了。
你有我,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所以做事之前,先想想后果,不是对你自己的后果,是对我们两个人的后果。”
叶天愣住了。
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倒影,也映着某种他从未见过的、沉重而坚实的东西。
“我们……”他重复这个词。
“对,我们!”
苏瓷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多了些真实的东西,
“所以你不能冲动,你要保护好自己,因为你的命现在不止是你自己的了,懂吗?”
叶天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重重地点头:“懂。”
“乖。”
苏瓷像哄小孩一样摸了摸他的头,然后退开一步,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笔记本,
“这个给你。”
叶天接过。
笔记本是纯黑色封皮,很厚实。翻开第一页,上面是苏瓷清秀的字迹:
给叶天:
第一条规矩:任何时候,自身安全优先。
第二条规矩:做任何决定前,先问我的意见。
第三条规矩: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
下面还有空行,似乎等着后续补充。
“这是……”叶天抬头。
“我们的规矩。”苏瓷说,
“我写的前三条,后面的等以后再说。”
“好。”
晚上苏瓷回到家,接到顾夜宸的电话。
“李茂才的资料,叶天给你了?”
他开门见山。
苏瓷正在修改《镜城》的结尾,闻言放下笔:
“嗯,给我吗?”
“给,我查到的比他详细。”
顾夜宸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轻微的杂音
“李茂才背后还有个人,省宣部的一个处长,是他大学同学,这几年李茂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全靠这位处长帮他压事。”
苏瓷挑眉:“具体?”
“三年前有个男孩,写了篇关于乡村教育的纪实文学,被李茂才看中。
男孩不愿意合作,李茂才就动用人脉,把他父亲的工作搞丢了,还散播谣言说他抄袭。
男孩家庭承受不住压力,最后举家搬离了江城。”
顾夜宸顿了顿,
“这事当时闹过一阵,但被压下去了。”
苏瓷沉默了几秒。
“那个处长叫什么?”她问。
“周文斌。”顾夜宸报出一个名字,“需要我处理吗?”
“暂时不用。”苏瓷说,“先留着,说不定有用。”
电话那头传来顾夜宸低低的笑声:
“苏瓷,我发现你真的很擅长把麻烦变成资源。”
“不然呢?”苏瓷也笑了,“难道要像那些傻白甜一样,遇到困难就哭哭啼啼等王子来救?”
“你不是公主。”顾夜宸说。
这话说得太准,苏瓷一时竟不知如何接。
“对了,”顾夜宸换了个话题,“还记得周倩吗?”
“白珊珊之前的跟班?”
“对。”
“她怎么了?”
苏瓷有些疑惑,毕竟自从白珊珊进去后,周倩现在在班上夹起尾巴做人。
“不是她,是她父母。”
“他们?”
“白家倒后,周父没资源,地产掮客也做不动了,家里积蓄快花光了。
周母也因白家牵连被开,到处托关系想找份事做,但没人敢要她。
现在两口子狗急跳墙,好像打算写举报信,说你利用赵宇之死炒作牟利。”
苏瓷嗤笑一声:“他们敢?”
“走投无路的人,什么都敢。”
顾夜宸语气平静,
“不过你放心,举报信到不了该到的地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市鸡尾那边会直接截下来。”
“谢谢。”苏瓷真心实意地说。
“不用谢我。”顾夜宸说,“我只是不想看跳梁小丑坏了我投资的项目。”
“不过,”顾夜宸话锋一转,“我建议你还是给周家一点教训,这种人,不彻底打疼,迟早还会跳出来咬人。”
“你有什么建议?”苏瓷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顾夜宸说了几个字。
苏瓷听完,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弧度。
“好主意。”她说,“我让叶天去办。”
挂断电话后,苏瓷没有立刻联系叶天。
她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浓稠的夜色,忽然想起前世的一些事。
那时候她还是沈言,刚入行时在娱乐圈底层挣扎。
有个三线女星嫉妒她带的艺人资源好,雇水军在网上黑她的艺人,说她靠睡上位、专业能力差。
她后面只是默默收集了那个女星偷税漏税、耍大牌欺负工作人员的证据,然后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匿名寄给了对家的经纪公司。
后来那个女星被对家整得很惨,几乎退圈。
当时有个同行问沈言:“你不恨她吗?她那么污蔑你。”
沈言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恨?那太浪费感情了,我只是在清理路上的石头而已。”
现在的苏瓷,也是在做同样的事。
清理路上的石头。
无论是李茂才,还是周家父母,还是未来可能出现的任何障碍,都只是石头而已。
手机震动,是叶天发来的消息:“睡了吗?”
苏瓷回复:“还没,明天放学后,老地方见,有事跟你说。”
“好。早点休息。”
“你也是。”
放下手机,苏瓷关上台灯,躺进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