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天，终于在周四的早晨停了。
江城一中的校园被薄薄一层积雪覆盖，早读课的铃声响起时，操场上的脚印还杂乱交错。
苏瓷裹着厚厚的围巾走进教室，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
她刚在座位上坐下，前座的女生就转过身来，神色有些欲言又止。
“苏瓷…”女生压低声音，“你这两天上网了吗？”
苏瓷正在摘手套的动作顿了顿：
“怎么了？”
女生咬了咬嘴唇，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快速点开一个页面递给她：
“你自己看吧。”
那是江城本地的一个论坛，标题刺眼地挂在热门板块：
《天才诗人还是炒作高手？深扒“人间四月天”背后的资本游戏》
发帖人自称知情人士，用洋洋洒洒几千字分析了《你是人间四月天》诗集的营销套路，从赵宇“恰逢其时”的舍身相救，到赵老爷子“感人肺腑”的序言，再到出版社“破格”的版税条件。
最后得出结论，这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悲情营销，目的是把苏瓷塑造成文学圈新星，为后续进圈铺路。
帖子里还贴了几张截图，是周母前段时间在家长群里的抱怨：
“我家老周就是说了几句实话，现在工作都没了，那个苏瓷背后有人，我们小老百姓惹不起…”
虽然没指名道姓，但指向性很明显。
下面的回复已经盖了几百楼：
“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哪有人运气这么好？”
“赵宇死得真不值，成了别人的垫脚石。”
“听说诗集卖了快一百万册了，这得赚多少钱啊…”
“吃人血馒头呗。”
苏瓷面无表情地往下翻。
前座的女生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忍不住问：“苏瓷，你…你不生气吗？”
“生气有用吗？”苏瓷抬起头，对她笑了笑，“谣言止于智者，清者自清。”
她笑得温和坦然，眼睛清澈得像一汪泉水。
女生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嗯！我相信你！班上同学都相信你！”
“谢谢。”苏瓷轻声说，把手机还给她，“快上课了，准备一下吧。”
早读课是英语，老师让朗读课文。
教室里响起参差不齐的读书声，苏瓷翻开课本，嘴唇跟着动，心思却早已飘远。
论坛的帖子她昨晚就看到了。
叶天第一时间把链接发给了她，还气得说要找人黑了那个论坛。
她让他别冲动，这个一眼就就看的出来是周家两夫妻搞的。
既然他们选择用这种方式，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下课铃响，她拿出手机给叶天发消息：“动手吧，周父的证据，可以不小心漏出去了。”
叶天的回复很快：“明白，已经安排好了，今天下午就会有热心市民向税务和住建部门匿名举报，那些被他中伤过的家庭，也会陆续收到神秘快递。”
“嗯，做得干净点。”
“放心。”
她抬起头注意到有几个同学在偷偷看她，眼神复杂。
有同情，有好奇，也有隐隐的怀疑。
苏瓷坦然迎着那些目光，甚至还对其中一个女生笑了笑。
那女生愣了一下，慌忙移开视线。
午休时间，苏瓷没有去食堂，而是去了图书馆。
她在自习室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拿出手机给赵老爷子打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才接通，赵老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小瓷啊，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
“赵爷爷，”苏瓷的声音轻柔，“论坛上的新闻您看到了吗？”
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叹息：
“看到了，周家那两口子，真是不知死活。”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苏瓷语气诚恳，“因为我的事，让赵宇的名声也……”
“这不关你的事。”赵老爷子打断她，“谁也没资格拿这件事做文章，至于那些谣言…”
老人的声音沉下来，“我会处理的。”
“赵爷爷，”苏瓷轻声说，“我有一个想法，想跟您商量。”
“你说。”
“《你是人间四月天》的销量比预期好太多，版税收入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想把后续所有的版税收入，全部捐出去。”
电话那头安静了。
过了好一会儿，赵老爷子才开口：“全部？”
“嗯。”苏瓷说，“捐给残疾儿童助学基金，或者孤儿院，都可以。
具体的捐赠方式和受赠机构，我想请您帮我把关，毕竟这方面我不太懂。”
她说得很谦逊，赵老爷子又沉默了很久。
“小瓷，”他最后说，“你知道这笔钱有多少吗？就算后续销量下降，每年几十万总是有的，你确定要全部捐出去？”
“我确定。”
苏瓷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这些钱本来就不该属于我一个人。
如果没有赵宇，没有您的帮助，我连出版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能用这些钱帮助更需要的人，我觉得这才是对赵宇最好的纪念。”
她说这话时，眼眶恰到好处地红了。
虽然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但声音里的哽咽是真实的。
赵老爷子在电话那头深深吸了口气。
“好孩子。”老人的声音有些发颤，“小宇没看错人，这件事我来办！我会联系江城残疾人联合会和几家正规的孤儿院，成立一个专项基金，名字就叫宇光助学基金，你看怎么样？”
“宇光…”苏瓷轻声重复，“很好听！谢谢赵爷爷。”
“应该是我谢谢你。”赵老爷子说，“小瓷，这件事我会让媒体好好报道，那些说闲话的人，该闭嘴了。”
“不要刻意宣传。”苏瓷连忙说，“我不想让人觉得是在作秀，就…正常公布就好。”
“我明白。”赵老爷子的语气温和下来，“你放心吧，对了，捐赠合同的事，需要找个靠谱的律师，你有认识的吗？”
苏瓷想了想：“这方面没有，赵爷爷您安排吧。”
“好。”
“谢谢赵爷爷。”
挂断电话，苏瓷靠在椅背上，轻轻舒了口气。
捐出后续版税，既能堵住那些吃人血馒头的嘴，又能进一步巩固她和赵家的关系，还能树立一个善良、感恩、无私的公众形象。
一箭三雕。
她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按压太阳穴。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周家的丑闻发酵，等捐赠的消息公布，等舆论彻底反转。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顾夜宸。
“赵老爷子给我打电话了，”他开门见山，“晚上有时间？”
“嗯？和你说了？”
“对，他想找我们顾家借个人。”顾夜宸在电话那头笑了：“六点，我来接你。”
“好。”
傍晚
顾夜宸接到苏瓷后，没有过多寒暄车子驶向市中心。
“我们现在去见一名律师，墨渊，他是顾家的法务顾问，”顾夜宸忽然开口
“负责集团的一些事务，赵老爷子对你真不是一般的上心。”
“是啊，太感谢他了…”苏瓷由衷的说着，说完还朝顾夜宸笑了笑，不知道这个他是否意有所指。
“呵~墨渊的能力很强，嘴也很严，你以后有什么法律方面的问题，都可以找他。”
“嗯。”
苏瓷看他，车窗外的路灯灯光在他侧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表情。
餐厅在江城CBD的一栋高层建筑里，是一家私密性很好的私房菜馆。
顾夜宸显然是常客，服务员直接带他们去了最里面的包厢。
推门进去时，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男人看起来二十七八，一股青熟的感觉，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松着。
他正低头看手机，听见动静抬起头。
苏瓷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的眼睛，很亮，看人的时候带着律师特有的审视和冷静。
五官是那种端正的英俊，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斯文又干练。
“夜宸，来了。”
墨渊站起身，对顾夜宸点点头，然后目光转向苏瓷
“苏瓷同学，久仰。”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平稳、清晰、不带多余的情绪。
“墨律师好。”苏瓷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麻烦您了。”
“坐。”墨渊示意她坐下，自己也重新落座，“夜宸在电话里大概说了情况，你要捐赠诗集后续的所有版税收入，成立一个助学基金？”
“是的。”苏瓷点头，“具体的受赠机构，赵爷爷已经在联系了，主要是想请您帮忙起草捐赠合同和基金的管理章程，确保这笔钱能真正用到需要的地方。”
墨渊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赵老那边联系的应该是江城残疾人联合会和三家正规孤儿院，基金的名字暂定宇光助学基金，对吧？”
“对。”苏瓷有些惊讶，“您已经知道了？”
“赵老下午除了和夜宸招呼后，也联系了我们律所，我是他指定的负责律师。”
原来如此。
苏瓷看了顾夜宸一眼，后者对她挑了挑眉。
服务员开始上菜。
墨渊把平板电脑放到一边，拿起筷子：“我们先吃饭，边吃边聊，合同的主要条款我已经草拟了，有几个细节需要跟你确认。”
这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
墨渊确实专业。
他不仅详细解释了合同的每一条条款，还给了苏瓷很多建议。
比如基金的管理架构要怎么设置才能既透明又高效，比如捐赠的款项如何分期拨付才能保证持续运作，比如如何防止基金被挪用或滥用。
苏瓷听得很认真。
她虽然前世有经验，但法律和慈善基金运作方面确实是个门外汉。
墨渊的讲解深入浅出，她很快就理解了其中的关键。
“另外，”墨渊放下筷子，看向苏瓷，“关于网络上那些针对你的言论，我建议你暂时不要回应，等捐赠的消息正式公布后，舆论自然会反转，如果你现在去辩解，反而会显得心虚。”
苏瓷点头：“我明白，谢谢墨律师提醒。”
墨渊看着她，目光锐利而冷静：“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慈善捐赠能为你赢得公众好感，但也会让你成为更显眼的靶子，以后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用放大镜观察，做好心理准备。”
这话说得很直接，甚至有些刺耳。
但苏瓷听出了其中的好意。她笑了笑：“谢谢墨律师，我会注意的。”
饭后，墨渊把初步的合同草案发给了苏瓷，让她回去仔细看看，有疑问随时联系。
顾夜宸送苏瓷回家的路上，车厢里很安静。
“墨渊说话直接，你别介意。”顾夜宸忽然说。
“不会。”苏瓷看着窗外的夜景，“他说得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得承受这些。”
顾夜宸侧头看了她一眼。
路灯的光从车窗外掠过，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少女的侧脸线条柔和，眼神却坚定得不像个十六岁的孩子。
“苏瓷，”他忽然问，“你做这些真的只是为了反击那些谣言吗？”
苏瓷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转过头，对他笑了笑：“你觉得呢？”
顾夜宸也笑了：“我觉得不是，你从来不会只为了一个目的做一件事，捐赠版税，既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又能巩固和赵家的关系，还能树立正面形象，为以后铺路，一举多得，这才是你的风格。”
他说得完全正确。
苏瓷没有否认，只是笑着说：“那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好。”顾夜宸说，“好极了，我就喜欢你这样。”
“那…请顾少继续保持啦~嘻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