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几句后，他直接切入正题。
“《变形记》我推荐给《当代文学》的主编看了。”李茂才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神秘的兴奋，
“主编非常感兴趣，说这种风格的作品在国内很少见，有冲击力，但是……”
他顿了顿，看着苏瓷：“主编也提了和我一样的意见，太冷了，需要加一些人性的暖色，另外，篇幅有点长，可能需要删减一些心理描写。”
苏瓷给他倒茶，手指稳定：“李老师觉得该怎么改呢？”
李茂才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份布满红笔批注的复印件：“我都标注好了。你看，这里，格里高尔变成甲虫后，父亲第一次看见他时，除了愤怒，是不是可以加一点‘虽然震惊但毕竟是儿子’的复杂心情？还有妹妹，最后决定把他赶走时，可以让她哭一场，表现内心的挣扎……”
他滔滔不绝地讲了半个小时。
苏瓷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等他说完，苏瓷才轻声开口：“李老师，其实我最近…还在构思另一个故事。”
李茂才眼睛一亮：“哦？说说看。”
苏瓷垂下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语气有些飘忽：“我想写一个人…一个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母亲死了，他去送葬，但哭不出来，后来因为偶然，在沙滩上杀了一个人，法庭审判他时，不追究他杀人的动机，却拼命追究他在母亲葬礼上没有哭这件事。”
她顿了顿，抬起眼，眼神空洞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李老师，您说…这个世界评判一个人，到底是看他做了什么，还是看他在特定的场合，有没有表现出该有的感情？”
李茂才怔住了。
他盯着苏瓷，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女孩。
那张甜美纯净的脸，和她说出的那个冰冷、荒诞、充满哲学拷问的故事内核，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
但下一秒，职业本能压过了那瞬间的悚然。
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比《变形记》更锋利、更具话题性的题材！
“继续说。”他的声音有些发干。
苏瓷便继续用那种梦游般的语气，描述了《局外人》的核心情节和氛围。
她讲得很碎，很跳跃，但恰恰是这种未完成的状态，更让李茂才心痒难耐。
“这个故事……”李茂才深吸一口气
“非常有潜力！它触及了现代社会的根本问题，形式主义、道德的虚伪、个体的异化。”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这个题材，如果深入挖掘，完全可以写成一个中篇，甚至长篇！它可以成为现象级的作品！”
苏瓷适时地露出迷茫：“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往下写，总觉得抓不住那个感觉。”
“我来帮你！”李茂才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个题材太重要了，不能浪费，这样，你把已经有的部分写出来，我来帮你梳理结构，深化主题。
我们可以合作，以你的名义发表，但我来做你的指导老师，在文末注明。”
他说得冠冕堂皇，但苏瓷听懂了潜台词，他要深度介入，要共享署名权，要掌控这个作品的创作过程。
“好。”苏瓷点头，眼神重新聚焦，变回那个乖巧的学生，“谢谢李老师，我回去就写。”
“尽快。”李茂才叮嘱，“灵感不等人。”
离开茶室，苏瓷走到街角，叶天已经等在那里。
“录下来了？”他问。
苏瓷点点头，从衣领里取出那枚纽扣：“他上钩了，比预想的还急。”
叶天接过录音设备，小心收好：“版权登记那边，我明天一早去办，作品名就叫《局外人》？”
“嗯。”苏瓷坐上摩托车后座，抱住他的腰，“开头第一句话是：‘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
叶天发动车子的手顿了顿。
“怎么了？”苏瓷问。
“没什么。”叶天摇头，声音有些闷，“就是觉得你现在写的东西，都好冷。”
苏瓷把脸贴在他背上，笑了：“冷吗？我觉得挺真实的。”
摩托车驶入黄昏的车流。
苏瓷闭上眼睛，开始在心里默写《局外人》的开篇段落。
那些句子她前世读过很多遍，此刻回忆起来，依然清晰得像刻在骨头上。
她要在三天内把全文写出来。
然后，等着李茂才自己跳进坑里。
李茂才的动作比苏瓷预想的还快。
就在苏瓷把《局外人》完整稿发给他的第五天，叶天带来了消息。
“最新一期的《文学评论》上，有李茂才的文章。”叶天把一本学术期刊放在图书馆的桌上，翻开其中一页，“标题是《现代性困境下的道德审判，论局外人式生存的哲学隐喻》。”
苏瓷接过杂志，文章很长，占据了整整六个版面。
李茂才在文中详细阐述了一个虚构的“局外人”文学形象，并以此展开对现代社会道德虚伪性的批判。
他没有直接抄袭苏瓷《局外人》的原文，但核心论点、人物设定、甚至几个关键情节的概括，都明显脱胎于苏瓷给他的稿子。
更妙的是，他在文章末尾写道：“本文的灵感源于与一位年轻作者的探讨，特此致谢，该作者正在创作同名小说，值得期待。”
既撇清了抄袭嫌疑，又暗示了自己指导者的身份，还提前为小说预热，老狐狸算盘打得很精。
“他还真是着急。”苏瓷轻笑，合上杂志，“连等小说发表都等不及，先发论文抢占理论高地。”
“现在怎么办？”叶天问，“要揭发吗？”
“不急。”苏瓷摇头，“他现在只是发了篇论文，我们手上的录音也只是证明他指导过我，证据链不够完整，扳不倒他。”
她看向窗外，梧桐叶在初夏的风里摇晃。
“要等他真正把小说据为己有的时候。”她轻声说，“那时候，才是收网的最佳时机。”
而她知道，李茂才等不了多久，以前可能只是对她个人有贪欲，现在对名利的贪婪会像毒蛇一样啃噬他的耐心。
当他看到《局外人》这篇小说可能带来的巨大声誉时，他一定会忍不住，要么设法让苏瓷自愿把署名权让给他，要么，更直接一点，找个借口把稿子借去，然后以自己的名义发表。
苏瓷只需要等着。
等他自己把绞索套上脖子。
